”
素姑姑面色大变,好在左右只有那少年在,忙劝道:“殿下慎言。”
“想来也不至于,我的弟弟这天下只有一个,便是此刻龙椅上那人——母后最后要牢记这一点。”燕灼华淡淡道:“劳烦姑姑把这话带给母后。”她排揎发泄够了,才給石太后几分面子,看了那少年一眼,问道:“你是哪位?”
“在下、在下巴州刺史之子季英然……”季英然激动地满面通红,忽然间口齿不清了,“今年暮春初夏,曾在章怀寺外,与殿下有一面之缘、这个一面之缘……”
燕灼华“哦”了一声,蓦然间听人提起章怀寺,只觉似梦一场。当初陪她同往章怀寺的人,此刻大约在北通的冰天雪地里恨着她、怨着她吧。而当初在章怀寺外太子岩上被她持刀威胁的宋元澈,却已是命丧黄泉了。
她望入季英然的眼睛,少年的眸子是那么清澈。
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呢。
季英然被她一望,瞬间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发声。
燕灼华有些怜惜地看着他,像个看着孩子的长辈;她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你有个好出身,习得好诗书,又生得好相貌——你该珍惜你所有的。”她转身欲走。
季英然猛地追上一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涨红了脸道:“我珍惜殿下……”
燕灼华头也不回,一径走下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一队队宫女侍从在她身后打起长而亮的灯笼列,照亮了走向黑暗里的路。
燕灼华在这星星点点的光亮中,不由自主地又想到远在北通的那人。他没有好出身,不曾习诗书,唯有好相貌——却偏偏又像极了前人。宋元澈死前那天,离开她寝宫的时候,被十七看到了——她都知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那晚十七便什么也没有问。
太后为她选驸马,第二日她便送十七去了北通;那时候她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十七便也仍旧什么都没有问。
她不说,他便不问;就这么彼此沉默着,相隔千里去。
燕灼华出了大金殿正门,才要登上马车,就见一队黑甲骑士自北面疾驰而来。
“什么人?”修弘哲上前厉声喝止。
为首的骑士勒马停缰,坐下黑马一声未嘶,显见训练有素。他一停下,身后一队骑士都齐齐于疾驰中止住。
燕灼华仰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马上骑士将银质头盔摘了、单手拎在腰间,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脸来。
“千夜瑾!”燕灼华低叫一声,“你怎么回大都来啦?”
千夜瑾勾勾唇角,长腿一跨,跃下马来,踏着月色走到燕灼华身前,笑道:“听说你要嫁人了?”他英挺的眉毛微微挑起,透着一点戏谑。
燕灼华不接这茬,仍是问道:“赵叔叔和你一同回大都来了吗?”
“义父留守北通。”千夜瑾身上带着初冬夜里的寒气,他的黑发隐在夜色里,越发衬得双眸明亮。他望着燕灼华,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奈任命地闭了闭眼睛,“我奉义父之命,前来迎娶你。”
燕灼华瞪着他,好像他突然变成了妖怪。良久,她抱着肚子笑得弯下腰去。
“千夜瑾,你笑话讲得比从前好多了……”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千夜瑾黑着脸,从牙缝里一字一顿迸出字来,“我、没、有、开、玩、笑。”
燕灼华猛地安静了,她惊恐地瞪着千夜瑾,像是她第一次遇到他那时一样。
那时候,她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他却是罪臣流徙三千里的余孽,家族平反后,被赵将军收为义子。在大金殿外的小花园里,她要他摘花来玩,却又在他真的手持鲜花靠近时,被那朵花上的爬虫惊跑。当她望着将爬虫放在掌心玩的他时,表情定然也是惊恐的。
所以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遇到,千夜瑾都是一张冷面对她——大约是被她初见时不算美妙的表情伤到了,所以竖起了浑身的刺。
一别五年,两人都长大了。
两人并肩往公主府走去。
“听说你在北通做了少将军?那可威风的很呐。”燕灼华轻轻笑着,裹紧了披风的领口,感到浑身涌动着淡淡的暖意。她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知道身边走着一位旧时的友人,心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朋友向来很少,不,应该说是几乎没有。
儿时玩伴……大半也是哄着她的宫女侍从,唯有一个千夜瑾,比她大上五岁,且因为身世缘故深为她父皇疼惜,所以敢于欺负她。她小,又没他“阴险”,几乎难得讨回场子来。记得当初送千夜瑾去北通,她本来该是兴高采烈的,却不知为何躲在九天御龙殿的八宝阁后痛哭了一场。那时候,她父皇刚刚驾崩,赵叔叔就带着千夜瑾离开了。
一去五年,怎么也没料到会这样再见面。
相逢一笑,倒也真有几分泯恩仇的味道。
“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北通做个少将军,有什么好威风的。”千夜瑾口吻凉凉的,还是像少年时那般讨人嫌,“你在大都做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那才真是威风的很。”
燕灼华叹了口气,一直压在心底对谁也无法说出口的话,竟这么半遮半掩地吐露出来,“谁说我是一人之下了?我该是“二人”之下、甚至“三人”之下才对。”皇帝固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在她之上,不是还有太后么?也许再加上野王燕九重,那不就是三人了么?
千夜瑾闪了她一眼,若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