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观察着周红香娘三个,缀着补丁的棉衣,出来走亲戚都没有一件罩衫,两个孩子黄瘦黄瘦的,周红香肿着一张脸,身上怎么样看不见,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可见他们的生活也是过得极为艰难。
其实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周红香一家都是要周家接济着过日子的。周红香是周老太太的第三个孩子,排在周春发、周春喜之后,她的丈夫叫钱守义,是县医院挂号处开票的,现在一个月工资应该是27块5,一直领了快二十年,到七十年代末才长到36块,全家就靠他这点工资,没有任何其他收入。
四个孩子,大儿子钱刚今年16岁,周晚晚目测可能还没有13岁的周阳高。二儿子钱铁11岁,大女儿钱燕7岁,小儿子钱磊4岁。四个孩子的户口都随周红香在三家屯周家,不能吃平价粮,只能吃黑市粮,要花平价粮几倍的价钱买。如果周红香娘五个完全靠吃黑市粮,钱守义一个月的工资买粮食都不够。好在周红香有个全心全意对她好又铁腕治家的母亲,每年队里分粮食,按理说他们娘几个不在队里劳动,是不能分给他们的。可周老太太一力主张用周家人的工分给他们娘几个换粮,有人敢反对就撒泼打滚上吊跳井,最后,他们娘几个的粮食拿到手了,周家每年的工分都只够换粮食,基本分不到钱。
前些年没遭灾的时候,从周家拿的粮食能抵他们娘几个一半的口粮,日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这几年遭灾,每年一口人就分那一点粮,还是带皮的,周红香一家的生活就越发难过了,黑市粮根本买不起,有时候甚至涨到平价粮的十几倍,钱守义那点工资什么都不够干。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估计这次也真是饿急了,一听到消息,周红香就不顾数九寒冬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虽然周红香一家要靠着周家的接济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在周家却有着绝对超凡的地位。周家的粮食、蔬菜、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是要先可着周红香一家的。只要周红香回来,家里必然把所有好吃的拿出来招待,毫无保留。周晚晚记得周老太太曾经为了给钱铁买一件的确良的衬衫而挪用了周军结婚的钱,那钱还是周春发跟人借的,导致周军晚结婚了一年,女方家差一点就悔婚。至于为了钱燕上学挪用周晚晚的学费,为了给钱刚结婚凑钱卖了家里所有的老母鸡,让周家人好几个月连盒火柴都用不上之类的事,就不胜枚举了。
可以说,周红香在周家的地位绝对优越,如果周老太太是周家的女王,那么周红香就是周家的公主,而且还是太平公主那个级别的公主。
可是,就是这样靠周家供养的一家人,却是看不起周家人的。只因为他们是“农村人”,在钱家人眼里,他们就得低人一等,就得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压榨着,同时看不起着。而最为奇怪的是,在多数周家人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只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是周老太太的女儿。
在周家的金字塔上,本来应该属于周老太太和周老头的塔尖位置,被周老太太心甘情愿地让给了“城里人”周红香一家,周老头夫妻带着小女儿周红英排在第二层,第三层是的将来可能有更大发展的周春发一家,最底层,就是剩下的三个儿子和儿媳了。
现在,周红香娘仨来了,周家所有的人和事就都得围着他们运转了。周春发被打发出去找药还没回来,李贵芝和周平母女去做饭,今天的饭格外丰盛,周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了四小碗的玉米面,平常周家人晚饭可只有一碗半的,估计早饭更少。
但别以为这四碗玉米面全是给大家吃的,周老太太吩咐李贵芝做饭时已经说了,“……给红香他们娘仨单做出来点。”对周老太太的这个吩咐,周晚晚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只要周红香一家来周家,周老太太就会多拿出来点大米,吩咐给钱家人“单做出来一点”。于是,吃饭时,钱家人吃的是白米饭,周家人吃的是玉米碴或者小米里搀一点点大米的“二米饭”。而且,钱家人单独吃的大米饭是谁都不能染指的,甚至后来周春来和周富两家两三岁的小孩都是只能在旁边看着的。
王凤英娘几个和周老太太、周红英把周红香娘仨围在中间,周老太太让出火盆旁最好的位置给周红香,周红英紧挨着大姐坐在炕头,怀里抱着钱燕,钱铁也被周老太太拉倒炕里暖和着。一家人围着几个城里人问东问西,很是热闹。
“大姑,你见过县长吗?县长坐小轿车吧?跟送沈首长回咱们屯子来的一样吗?”周军吸溜着他的大黄鼻涕问。
“县长那小汽车停在你姑父他们医院门口时我还摸过!你姑父他们医院的的梁大夫还被县长的小汽车接走去给人看病。那个梁大夫就是沈首长他大儿媳妇,你们说说,人家那一家人咋长地呢,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周红香说到激动处,手潇洒地一挥,好像那个坐小汽车的是她一样。
“大姐,县长见过*主席吗?”周红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