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抬头,微微垂眸,道:“没事。”
眉峰微压,崔尚昆眼中有些凌厉的神色,但是垂眸的章柳没看到。
很快掩饰过去,崔尚昆嘴角有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好不容易把这桩心事了了,今天我们又有空,不如……”话没说完,他凑上去吻了下章柳的嘴角,话未尽,但动作却已经表明了所有的意思。
章柳不着痕迹地转头躲过崔尚昆的吻,道:“我今天有点儿累,没心情。”
下一秒,章柳转头的动作被崔尚昆捧着他脸颊的双手制止,崔尚昆强迫章柳不得逃避地与他直直对视,道:“是没心情,还是不敢?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章柳想避开崔尚昆的目光和质问,但是崔尚昆的手纹丝不动,而且他还一把拉起章柳,把人推倒在床上,这个动作引起了章柳的激烈反抗,用了点儿清气集中在手腕上死命地将崔尚昆推开。
崔尚昆被章柳推得踉跄几步后退,险些摔倒在地,勉强稳住自己,看着迅速翻身起来的章柳,崔尚昆眼神幽深,良久,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能瞒我到几时?”只要他们还是结契伴侣,只要他们还为了压制邪气而双修,那么在记忆与灵魂共享的状态下,早晚崔尚昆都与会知道的,知道章柳所有想要隐藏的秘密。
章柳目光有些闪躲。
崔尚昆走到章柳身边,伸手,章柳仍旧下意识地躲闪,崔尚昆目光一黯,但还是收回手,就保持着一臂左右的安全距离,对章柳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不论喜怒哀乐,生生死死,从今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章柳眼眶发涩,他想抑制,但是抑制不住,眼眶从发涩到眼泪涌出来,几乎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极力平稳有些颤抖的声音,章柳道:“你……我们……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们被迫绑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所以只是在没得选的情况下,你才会说会和我一直在一起,如果……如果有的选呢?”
崔尚昆呆了一下,从和章柳结契以来,他就没再去考虑过两个人有分开的可能,而此时章柳的表现,非明是在说结契可以解除。
结契真的可以解除吗?
崔尚昆这一瞬的呆愣让章柳误会了,他的嘴角抖了下,很快神色就变冷了,方才还发红流泪的眼睛瞬时收敛,变得毫无情绪波澜,推开崔尚昆就想走,好在崔的反应极快,马上就明白了,一把抓住章柳的手腕,道:“你想去哪?没说清楚就走?”
章柳却似乎被这话惹怒了,一把甩开崔尚昆,有些激烈地吼道:“你要我说什么!?我都说了!我们的结契可以解开了,你要不要考虑和分开!”
崔尚昆见到章柳如此罕见的情绪失控,微微皱眉,嘴角绷直,在庞大的共享记忆里翻找无果,崔尚昆道:“怎么可能?”
章柳此时强自压抑、用愤怒掩盖的软弱终于再也掩不住了,他缓缓地坐在了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胳膊,道:“可以的,就像你的命格本来不能改变却可以用罗盘来‘作弊’一样,本来没有罗盘是不可能的,但是……”
但是任何一种法则和契约是有漏洞的,就像有些修士用鲜血养护沾染了自身气息的傀儡在寿命将近时毁掉,欺骗法则偷取“命数”一样,合籍契约是有漏洞可钻的,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偷取命数的法子一般修士都不会用,因为一旦用了,在渡劫或者真正死亡时,就是法则察觉到自己被骗“露陷”的时候,法则会抹杀这个欺骗自己的“异术”,最终等待这个修士的只能是魂飞魄散,被彻底抹杀掉,没有来世,没有轮回。
合籍结契的伴侣本来是不可能解除关系的,但就像崔尚昆的命格一样,当章柳察觉到罗盘的存在,挡煞成为一种“作弊”的方法,当章柳察觉到罗盘是空的时候,他意识到,有一个方法是可以解除他和崔尚昆之间的契约的——他放弃掉属于章柳的身躯,“占据”罗盘,成为器灵,那么在事实上就形成了他不是章柳了,却也没有死的一种状态。
合籍伴侣,契约定下的法则是两人同生共死,一损俱损,一方身亡,另一方九成九都会死亡,极个别没死的也是不疯就重伤近于废人,但是契约没有规定不死又不是原本的人这种情况的“惩罚”规则。
章柳这种夺舍重生的情况,加上罗盘的存在,创造了一个万中无一的漏洞。
絮絮叨叨地颤抖地把这些说出来,章柳抱着自己的胳膊把头埋在膝盖上,根本不想也不敢去看崔尚昆。
人,活得越久,孤独的越久,就像一个河蚌,渐渐长出了坚硬的外壳去应对时光这种风霜的摧残,但是内里的柔软却从未改变,当外面的那层壳被崔尚昆名为“相伴”的誓言敲开,学着去接受在这不断飘零的人生里,终是不再只有自己时,第一次地,章柳对一个人袒露了自己柔软的内心,然后这片刻的幸福并未持续多久,就要承受所谓“命运”的击打。
没有得到过,也许比得到过再失去是要幸福的,最起码没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