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博衍瞎眼的时候,日上三竿而起,起来吃几口东西,外面园子里坐坐,除去看病吃药睡觉的时间,空了就让识字的仆从给他念念诗读读文讲讲光怪陆离的演义,兴致来了再听个小曲。诗词歌赋,山水地理志,民间传说市井画本都有涉猎,听累了就又在塌上或床上歪个脖子睡去了,简简单单却也是欢愉异常,虽说那时候是为了平稳情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更多的是想让自己处于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状态,毕竟是个瞎眼少年,混吃混喝混日子罢了。好不容易眼睛好了,活动也多了,每日去便宜老爹那请安,陪他说说话,剩下时间,自己看看书,闲暇练练字,作首前言不搭后语,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的歪诗。这一年多,不是他有毛病就是他爹一病不起最后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太子侍读这份工作自然也是没有再继续下去。
是了,当初慕博衍被景既明抱养入宫,除去中兴王世子的身份,他还是太子的伴读。抽出手,转而握住那只比他要指节分明的手,记起那夜魏将军的话,好久都未言语,才淡淡的说:“太子侍读向来都是世家子弟,如今父王去了,博衍便是中兴王,再以伴读入宫多少有些于礼不合,臣想,若是要读书……王府也该自聘西席……”说着,松了手,看了景云一眼,又马上垂下头,不再言语。
自古以来,子承父业,父亲去世了,爵位功名就由嫡子继承,慕博衍无兄无弟,这中兴王自然就是他,承了位,不管是十岁五岁还是刚呱呱坠地,便再也不是眼中的孩子,而是这王府的主子,大夏的王爷。景云想说,你不一样,你自小便长在宫里,只要你不说,父皇不提,也算顺理成章,这侍读还是可以做下去的,不会有人觉之不妥。可是如今却听他说将出来,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你不想当这侍读?
这个借口既已说出,景云心下不免失望:“博衍……”
“魏将军送完父王便回了西南驻地,”慕博衍接着低声说,“将军说京师繁花锦簇却也是不可捉摸,父王说博衍不学无术,当个纨绔就好。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但为势所迫,免不得对一些事一些人只能听之任之。我想,我入宫,若是不小心惹了什么岔子,牵连到你……”一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指背上反复摩搓,弯一弯眼角笑着看向他,“你虽挂着太子的称号,却无权无势,我就想啊,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成大事,但若是我不进宫,你一个人可以更加小心谨慎,不用为我分心,而我这王府也能是你在宫外一个可以安心的归处,让你能放下心,放下俗事烦恼,跟我能说随意几句闲话家常……”
安心的归处。景云心想若是我再大上些,若是我再努力一些,就可以为你建个安心之处,不让你年纪小小却操着如此心思。可又听着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多礼的生份,只是你我相称,轻轻淡淡的说着话,让你有个安心的归处。多好啊。紧绷的侧脸也就松了,末了说:“嗯,这样也好。”
天早就黑透了,屋内的灯点亮了,慕博衍下床坐在房中,怔怔的看着门口,景云走了有段时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好像什么都看得清楚分明,又好像什么都是虚的。许奉先领着京生进来,屋子里那几个小婢女悄悄的退了出去。
“主子。”听许奉先叫他,方才回过神来。看他身后跟着的京生,四五岁就被买进王府,也算是府里一直陪着慕博衍的人,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有大人的样子,厚实的嘴唇,一张脸周周正正还着些孩子的肉乎,一副憨憨厚厚的模样,自己若在府中居住便是他贴身跟着伺候着,倒也是亲近。这两年更多的时间都是随着许奉先帮着管理这偌大的中兴王府。
“许叔。”慕博衍收拾回心神。
“主子。承蒙主子抬爱唤奴才一声许叔。”许奉先的声音听出了些沧桑,“老王爷的后事也已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有陛下派人看着办着,老奴也就放心了。”细细看,许奉先鬓角都有些染白了,额边眼角也有了细纹,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年轻很多,实际也是一个快五十的老人了。突然他朝慕博衍跪下,京生也跟着跪下。慕博衍想要扶他起来,麦秸一样的胳膊却是使不上劲,老人又坚持跪着,只好做罢,听他继续说,“京生这些年跟着奴才学了不少,也差不多可以接下这王府管家之职了。府中该遣该打发的,奴才都已经打点好了,新买来的人就交给京生管教了。奴才老了,也是时候该回乡。”
慕博衍不怀疑京生的能力,更不担心许奉先的教导与培养,京生虽然年岁尚小,管家的职位相信他是可以胜任的,打理得起这座看着大却空旷的王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那点事。“您可以继续待在王府的。”慕博衍好像又有些走神,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许奉先的头已经磕到了地上,又说了一遍那句:“老王爷走了,老奴也老了,该是时候了。”慕凌恒死了,府里那些不该留着的人也遣了,他这个老人也是时候告退了。烛火的亮度比不得现代的灯光,昏昏暗暗间,慕博衍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人,原来不止鬓角染了白霜,束起的青丝之间也杂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