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没有掌烛火,夕阳隔着帐篷映出昏黄的光,照在人脸上有些斑驳的诡异。从白凡的噩耗传来之后,曲舜一直没有任何话语,安静得像是木在了那里,此刻被百里叫住,才转过身,向回走了两步,仍然没有吭声。
“你要去哪?”百里忽然问道。
曲舜低着头,闷闷地回道:“回营。”
百里霂向他走近了些,忽然伸出手指捻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锐利的眼神直望进那双褐色瞳孔里:“曲舜,你竟会对我说谎了。”
青年的睫毛稍稍有些颤抖,垂下了眼睑。
百里霂放开了手指,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北凉王骑大营。”曲舜突然抬起头,回答。
百里霂像是怔住了,他仔细看着曲舜的脸:“我方才说的……”
“将军,”曲舜看起来十分疲倦,脸色也有些苍白,“末将知道将军的决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重新低下头去,拳攥紧了,关节都绷得泛白:“可是白大哥他,他是我的大哥啊!”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漏出哽咽之声,“我自十七岁从军就编在他麾下,他一直像对亲兄弟一样照顾我,现今我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兄长死无全尸!”
百里霂低声长叹:“我知道……”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曲舜已紧了紧腰间的佩刀:“将军,我不会违背将令带出一兵一卒,只要取回白大哥的人头,我就立刻回来!”
他说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只听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曲舜的脚步稍稍一顿,却没有转回身去。
“你要去夺白凡的头颅?”百里霂冷冷地说道,“恐怕只会连自己的小命也要搭上。乌兰自放出这个消息的那日起,就备好了天罗地网等你去送死。”
“那又如何,”曲舜咬牙回道,“与其贪生怕死,让白大哥死不瞑目,倒不如豁出命去搏一搏!早从穿上这身战甲那刻起,我就不惜命了。”
他继续迈开脚步,却冷不防从背后被一把抱住了,铁甲撞击出铿然的声响,隔着镔铁,连怀抱都是冰冷坚硬的。
“别去,曲舜,”百里霂的话语少了严厉,露出些许无奈和感伤来,“你的命,我惜。”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像是突然断裂,震得肺腑生疼,那股疼痛从最深处散开,堵在喉咙里,抽搐着却哭不出声音,只能背对着男人,流下满脸的泪来:“他们怎么能……”曲舜嘶哑地说道,“白大哥不会白死,我要让北凉蛮子偿命。”
“会有那么一天的。”百里霂低声说着,像是安慰他,曲舜的泪水滴到了他的手上,竟让他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时间过去了十几年,年少时的记忆早就渐渐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初来灵州时,那个言语有些婆妈的新兵:“我姓白,叫白凡,平平凡凡的凡。”
就是这么个性格温和,相貌平平,身手一般的白凡,在自己险些被绞死时第一个站了出来,鼓动士卒起兵。记得那晚半个草料场被火燎了,两个人满脸狼狈坐在焦黑的木栏上说话。
“呵,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怕事的,怎么也没想到率先惹事的会是你。”
“我的确怕事啊,”白凡笑笑,却又慢慢地放低了声音,“但我更怕失去血性,失去尊严。”
你终究因为血性失去生命,但就算头颅被敌人悬在高处俯视这片草原,你也没有失去尊严。
百里霂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年轻人,不住地低声抚慰,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安抚的不只是曲舜,也是自己那颗几乎被怒火燃着的内心。
接近七月的北凉原上,盛夏即将过去,牧民们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聚集放牧。战火已经越燎越深,除了归降炎国的部族之外,其余牧民不得不带着家眷与牲畜向北方迁徙。
而战火深处的克什库仑已经是一片焦土,炎军的主力四面包抄,像苍鹰撵兔一般将北凉数十个部族中最强大的吉达大汗王与其残余人马困在了戈壁深处的荒野里。
遍地的沙砾被灼热的阳光烤得滚烫,士卒们静静地守在空地里,握着枪戟,等待随时会发起突围的对手。
不远处的矮坡上有一小队人马,其中一匹赤金的骏马格外显眼。
百里霂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只喝了一口,沾湿了干裂的嘴唇后便塞上了木塞,重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云。
“将军,吉达自从昨日突围失败后就再没了动静,我们为何不干脆上前围攻,反而要在这里苦等。”
“这里还是我前年与苏漓来沙棘寨绘测地形时发现的,吉达是个棘手的人,他手下的军队也是如此,普通的围困根本无法将他们置于绝境。”百里霂望着发问的陆参将,“我们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将他们赶到此处,正是因为,所围的这方圆十里没有水源。”
曲舜起先站得离他们远些,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我记得以前打猎时来过这里,前方丘陵外似乎有一口盐水井。”
不等百里霂说话,尹翟便已接口道:“曲将军说得不错,不过半年前末将便已奉了将军之令带人填埋了那口井。”
“这一战我已等了许久,”百里霂低声道,“所幸的是这几日不曾降雨,估摸着吉达军中储备的清水也该用尽了。我虽然命人送了劝降书,不过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低头屈从,今天太阳落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