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还未接话,便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苏军师,酒菜送来了。”
苏漓应了一声之后,两名亲兵便合抬着一张小几摇摇晃晃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道荤素菜肴,倒还算丰盛,最后面跟着的小卒手里还捧着一坛泥封未启的酒。
百里霂有些莫名地挑起眉毛:“你这是……要摆宴请人?”
苏漓一掀衣摆坐在矮几前的毡子上,笑容里居然有几分无赖:“我知道军中今日才解禁酒令,想犒赏自己一回,大将军若是不弃,就请入座,我们正好聊聊战事策略。”
百里霂只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微微笑道:“听说昔日将帅向军师问策,多是在棋盘上,我们倒是在酒桌上。”
“谁叫你的军师是个酒肉军师呢。”苏漓自嘲地笑了笑,抬手去拍坛口的泥封,“这次攻城我没有随大军同行,不过捷报来得倒快。”
“亏得你熟知伽摩战略风土,否则以他们火器之利,我们一时还讨不到便宜。”百里霂自斟了一杯酒,又道,“你不愿在战报上提到这份功劳,真是可惜了。”
“这场胜仗不算什么,再往前,过了两座小城就是伽摩的都城极西城,听说那被西域人称为永不陷落之城,着实让人想一窥其貌。”苏漓说着,露出些心痒难耐的神色,捧着酒杯小啜了一口,红色的唇瓣贴在白瓷的杯沿上,十分地晃眼。
百里霂点点头:“我也有所耳闻,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了,”说到战事,他眉间便免不了拧了一道竖纹,“等曲舜休养好之后,我准备分兵攻取前方二城,穿过前方平原,在极西城前回合。”
苏漓听后,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纹,显然这计划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却又问道:“曲将军取左路还是右路呢?”
百里霂略一怔,低头饮了杯中的残酒:“曲舜稳妥,不擅出奇兵,还是取右路为好。”
“左路地势崎岖,两旁峡谷,极易遇伏,将军果然不愿让曲将军以身犯险,”苏漓眯起眼睛笑了笑,“原先在北凉与乞颜一战,将军派了曲将军深入漠北,却是给了他十万人,自己只留了一万余人和乞颜大军周旋。”
百里霂放下酒杯,口气有些低沉:“你想说什么?”
“真想护着他,就不要让他从军,在战场上谁都可能会死,”苏漓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不想你执念太深,失了分寸。”
百里霂直直地盯着他,过了许久,像是泄了力气似的,闭起眼睛,抬起手臂一杯接着一杯将醇厚的酒液灌下肚去。
苏漓起先还冷冷地看着他喝,直到见他撑住额角,有些醉了的架势,才起身去扶他:“今日不说了,我送你回去。”他自己也饮了不少杯,扶着高大的男人更是摇摇晃晃,两人还未站稳,便被矮几角绊了一下,摔在软毡上。
百里霂晃了晃头,鼻尖擦过苏漓的颈间,喃喃道:“苏漓,你身上好香。”他说完这句话,睁开眼睛,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苏漓,却见那张俊秀的脸孔带了些许酒晕,如同桃花一般。他忽然笑了,安抚似的拍了拍还在微微颤抖的胳膊:“别怕,我以谋士待你。”
苏漓听了这句话,一时怔在那里,过了许久才察觉男人已没了动静,原来是伏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他费力地撑坐起来,无意识似的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男人的唇瓣,又猛地将手收了回来,低声叹了口气。
炎军进驻衍纳城后足足歇了一个月,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苦战做好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懒散或放松警惕。原先驻扎在贺兰郡西的其余人马也都在曲舜的带领下赶了上来,填补之前伤亡的人数,青年休养得还算不错,来了不到十日便开始担任夜间巡营的职责。
这夜的风大得出奇,卷得四处都是呼啸声,曲舜在黑夜里握紧了刀柄,蹲坐在营帐外的角落里。风刮了一会后渐渐有些平息的迹象,然而一连串若有似无的铃声却隐约传来,细细地刮着人的耳膜。曲舜凝神听了好一会,想确认是真实的声响还是自己的幻觉,他身后的门却猛然打开了,百里霂提着剑大步走了出来。
曲舜忙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没有回应,迎着风直直地向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把一头雾水的曲舜留在了身后。曲舜忙拔腿跟了上去,他心里不由得起疑,觉得将军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法,或是得了迷症,梦中出游。
附近一队巡逻的士兵也看到了这里,忙过来行礼:“大将军,曲将军。”
百里霂依然没有回应,曲舜对他们打了个手势,命他们随行跟着,一行人直向衍纳城后城门走去。
黑暗中忽然有了一线朦胧的光,却不是火光,莹白得有些惨淡,那光线里分明是一个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人之后,曲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几年前在灵州的时候,他曾见过这人一面,讫诃罗耶的苏哈。
而如今,在这茫茫的空城之中,这位苏哈独自站在那里,纯金的发色在光线中十分耀眼,依旧是一身白狐裘,左手晃着腰间的银铃,唇角微微带笑。
百里霂终于站住了:“你来干什么?”他声音清晰,显然并没有入魇。
“按照你们中原人的礼数,将军也该称我一声故人,怎么开口就这么不客气,”苏哈轻轻笑了一声,极媚的眼角斜觑着百里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