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无法否认,一时沉默了起来。
“大将军若是再不止步,等到了极西城前,你我便是敌手了。”苏哈说道,他话音婉转,根本听不出威胁的意思,甚至有些撩人,说完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和苏哈做对手,是幸或不幸,在下也不知道。”百里霂低声说道,算是回应。
苏哈却忽然止了笑声,口气中颇有些惋惜:“百里霂,我会让你死的。”
他本就有些诡谲的气质,让人莫名惶然,浑身不舒服,再加上这句话,炎军中立刻有个士卒难以忍受似的冲了上去,举着刀向他劈下,口中喝道:“今日就教你死!”
那刀刃眼看就要向苏哈的头顶劈落,却是斩着风直劈到地上,士卒被惯性带得一个趔趄,那人影连同光亮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在这片黑暗中。
百里霂在呆若木鸡的士卒背后拍了拍:“那是他的幻影,这个西域人很懂些鬼神之术,他本人大约此刻在极西城吧。”
深夜急召来的将士们大都是从梦中被惊醒的,草草披了外衣坐在议事大厅内,苏漓旁若无人地连打了几个呵欠,满脸困倦地听着曲舜说方才发生的一切。
曲舜话音还未落,百里陵便忍不住插嘴道:“你……你说那人突然就没了?这是什么妖法,”他的黑眼睛直发亮,“真想亲眼看看。”
“应该是些障眼法吧。”曲舜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苏漓,似乎想听听他的看法。
苏漓的脸上却露出狡黠的笑意,故意道:“他说要让将军死?啧啧,我原以为这位苏哈还是会顾念旧情的。”
“什么旧情?”百里陵不明所以地问道。
苏漓拧了拧少年鼓鼓的脸颊,嘿嘿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想知道你叔叔的fēng_liú史?一会来找我喝茶。”
百里陵一怔,转头去看上座,正触上百里霂冷冰冰的目光,只好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百里霂没听见他们的闲话似的,扫视了众人一圈:“你们怎么看?”
尹翟站了起来:“这么说来,讫诃罗耶也打算加入战局,敌方突然多了几万援兵似乎对我们十分不利。”
“原本再加上几万人也没什么,”烽火营校尉武戎抓了抓头,“只是这讫诃罗耶人会妖法,我们搞不好是要吃亏的。”
“妖术没什么可怕,我们族中也有过自称能通神的巫师,最后还是被绑在火堆上烧死了。”说话的是靠近门边坐着的穿着羊皮袄子的男人,他眼窝深陷,眼角有刀刻般的皱纹,那是北凉的乌木合。乌木合平时沉默寡言,很少在集会上说话,见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摸出腰间的烟袋,抽了两口,又说:“可怕的是人,领兵打仗的人。”
一旁的苏漓忽然正色道:“乌木合说得不错,”他整了整衣襟,在椅子上坐正,“那位苏哈虽然怀有我们所不知晓的力量,但并不足为惧,我们还是按照将军先前部署的策略,从两翼分兵攻城。此外,他们既然多了几万援兵,也就意味着要多几万人的口粮,我听说极西城结构复杂,为了防御坚固而舍弃了不少城中土地,所以他们的粮仓应当置在城外。”
他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霂一眼:“将军觉得,应该让谁去取?”
百里霂低声道:“要烧毁他们的粮草,自然是乌木合的骑兵适合,够快。”
乌木合一听,立刻走上前就要领命,百里霂却竖起手掌止住他的动作:“但是这太危险,我们大军在后方攻城,你孤军前往,若有变故,连援救都赶不及。”
“将军,”苏漓站了起来,“我也知道这步棋走得险了些,可是前方两座小城对伽摩已无关痛痒,我们取下也不过是据守之用,真正的战场在极西城。如若不先行下手,将来的战局就无法掌控在我们的手里。”
百里霂正要说话,乌木合已俯身在他面前,从喉咙里“嗬嗬”的笑了两声:“将军不用担心,烧粮仓而已,点上火我们就撤,伽摩人一定追不上。”
“但是伽摩骏马的脚程……”
“将军,伽摩的马虽然跑得快,但是太娇贵,跑上半天就要歇息,我们北凉的马能吃苦,跑完一天路还能接着跑一夜。就算他们有埋伏陷阱,我们也能逃出来。”乌木合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着头,“再说当初我带着族人投奔将军,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想为将军立功。”
这次会议结束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百里霂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脸色有些不好看,向着站在面前的人影问道:“因为乌木合的骑兵是外族人,就算死了也不可惜,所以你可以毫不介怀地让他们去冒这个危险么?”
“原来在将军心里,我是个这么阴毒的人啊,”苏漓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我说了这步棋走得险,但若是成功,极西城的粮草根本就撑不过几个月,我们只需围城不攻,就能在明年拿下伽摩,结束这场战争。将军不想早些离开这里回建墨么?”
百里霂沉默不语。
“在这里拖得太久对将军不利,”苏漓低声道,“不止是战局,还有朝中的政局。”
广阔长空下浮着大片铅灰色的云块,原野上深碧的野草蔓延得望不到尽头,一缕细细的马头琴音从高处的一块岩石上传了过来。拉奏的人像是北凉的牧民,年纪已经不轻了,他袒露着半边的胳臂,长久地望着天边。
“这里多像北凉原啊。”乌木合喃喃自语,当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