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缓缓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难以捉摸:“是啊,还有萧郡王的事……”
尹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忙低声道:“苏军师,你是说皇上会把萧王的账也在这次一并算了?”
苏漓斜觑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略苦笑了一声:“各位都追随大将军多年,有些话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你们方才说的将军立下之功或是对皇上的恩德其实都做不得数,若是那位陛下不想把这些放在心里,那么这些就什么也不是。”他轻声叹道,“抗旨不遵自然是挑衅天威,至于降不降罪,如何降罪,降罪几等,真正能够让皇上在决断时忌惮的,只有将军手中的兵权罢了。”
他这话说得也算是极重了,仔细推敲,其中的大逆不道比武戎方才的那句话可是厉害得多,此时抛出,几乎把几位将军校尉都震住了。
尹翟呆了半晌,才道:“苏军师,我们可万万不能……”
苏漓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止住,笑了笑:“放心,我怎么会让你们陷入那样的死地,不过是给各位说说罢了。若是等旨意到后,真能大事化小,那便好了。”
百里陵见他转而宽慰众人,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却总觉得那笑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他忍不住拍了拍那个纤瘦的肩膀:“军师,晚上扎营之后我们一起喝酒吧。”
苏漓还没答话,武戎先应了:“好啊,少将军说得对,我们还没开庆功宴呢,晚上一定要大醉一场,不想那些鸟事了!把将军也叫上,”他说到这,忽然问道,“对了,将军怎么一早只下了个军令就不见了,他人呢?”
百里陵讷讷的道:“那位琴师还在及谷城里,他不会骑马,叔叔带着他坐马车,比我们的脚程要慢多了。”
在大队车马之后卷起的滚滚黄沙里,一支黑衣士卒守卫的破旧马车显得并不起眼,车轮滚过地面时颠簸得厉害,与之同时晃动的还有颤巍巍的车帘。百里霂倚在车窗边,偶然抬眼扫一下周遭的景物变化,而后目光又落在车内的那个身影上,低声问道:“今天虽然没下雪,却还是冷,你受得住吗?”
紫淮浑身陷在厚重的水貂皮毛里,愈发显得瘦弱了,他面颊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却努力露出个笑来:“习惯了。”
对面的男人便再没有了声息,车轮单调的转动声持续了片刻,他忽然听见男人侧身过来,紧接着搭在膝上的双手就被握进暖热的掌心里了。
“怎么这么凉。”百里霂的口气有些责怪的意味,将那枯瘦的手掌牢牢握住。
“将军……”紫淮不安地挣动了一下,谁料挣动间扯到了手腕的旧伤,痛得他直冒冷汗。
百里霂见他脸色都变了,忙问:“我弄疼你了?”
“没有。”紫淮低声否认,叹气道,“将军素来不爱坐车,为何不上前骑马,我在马车里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一个人独坐几个时辰不是很无趣么,我们可以说说话解闷。”百里霂淡淡道,“再者,我也想多陪你一会。”
紫淮有些黯然地低了头:“我现在不会弹琴,更不会说话逗趣,恐怕会让将军发闷。”
他这话说得百里霂心里一阵钝痛:“你已不是我的琴师了,不需要做这些事。”他拧紧眉毛,沉声道,“难道你真的要同我这样生疏下去么。”
他这样的疾言厉色让紫淮更加不安,缩着肩膀向后退了退,谁知百里霂干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揽到了胳臂里,这样极近的距离下可以清楚的看见紫淮的睫毛正颤抖得厉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百里霂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粗鲁,转而贴着他冰凉的脸颊,放软了口气道:“你既不愿意说话,那我给你说说少年时遇到的故事可好?”
紫淮被他温暖的体温熨着,又听着这样温和的话语,突然低低苦笑了一声:“将军今日的缱绻温柔,就算是他日分别后再想起,也自会有暖意萦怀。”
百里霂忍不住皱了眉:“什么他日分别,你以为我说会照顾你一辈子是谎话么?”
“将军一诺千金,”紫淮在他臂弯里轻声叹道,“怕只怕事不由人,我虽然眼盲闭塞,但也听说这一次将军攻打极西城是抗旨之行,还罔顾他族归顺大炎的旧例,在他们降后又杀了伽摩两队人马……自我认识将军起,将军做每件事必先考虑后果,而今,却像是早已不计自己的生死了。”
百里霂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不必担心,我就算是犯了死罪,也会预先找人照顾好你。”
“不必。”紫淮干脆地摇了摇头,“将军若有什么差池,我也没有必须活在世上的理由了。只是,我不信将军这样的人真的会陷自己于死地。”
百里霂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我看不透,比如当今皇上,他年纪不大,做事却往往出人意料。我做出格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他十分宽容,我想,他若不是准备一直宽容下去,就是想找一个机会一次做绝。”
紫淮怔了怔:“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惯有的事,将军身在边陲,手掌兵权,在国中声望又高,真想动将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的。”
百里霂神色似乎并不那么在意,只是附和道:“不错,真要处置我,想必这几个月建墨就会传出消息,只是东西两地千里之遥,我也没有可靠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