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春也点烟,吃了一口,夹着香烟说:“从日本到中国来做毕业旅行吗?我还以为你们会选择韩国,呃,或者夏威夷之类的地方,日剧和电影里经常看到。”
铃木说:“是暴走族的毕业旅行。“
“啊,这样啊……”图春弹烟灰,意兴阑珊地瞄着外头。人行道上停满了电瓶车,地上黑一块,灰一块,店里开了风扇,开了门,汗臭和热浪在他们四周循环流动着。铃木的声音低沉,听得出饱受宿醉的折磨,他说着:“我和暴走族的同伴们搭成游轮,途径白帝城的时候,我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正式和我的暴走族生涯告别了。”
图春转过头去看铃木,铃木坐得笔直,眉毛拧成一团,衣服领口汗湿了一圈,煞有介事地迎着图春的眼神,道:“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他抽烟,喝牛奶,说:“这是我们出版社一位老师的作品,凶手靠着能媲美吉尼斯世界记录的憋气水准给自己打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铃木斜眼一瞥地砖,轻蔑道,“要我说真是够胡闹的。”
图春笑了笑:“或许是职业潜水家吧……好像没这个职业吧?”他想到了,“啊,不过有部电影,一部法国电影里,那里的男主角就是经常往深海下潜,有点挑战人体极限的意思吧。”
“啊,吕口·贝纵。”
“是的,是的,吕克·贝松。”
“吕……”
“吕克……贝松……”
“吕克·贝松……”铃木认真地跟着图春说了一遍,两人的发音总算是统一了,他的麻婆豆腐饭和牛奶吃光喝尽,他眯了眯眼睛,抽烟,掖汗,再没说话。他们分别付了各自的饭钱后就往曲园去了。
曲园的大门破败不堪,门前能看到刻有“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的石碑,只有个嘴里孤伶伶悬着一颗门牙的老阿爹在守门。老人讲话漏风,且只会讲苏州话。图春问他:“倷欸搭啊有解说格?噻是介绍介绍园子里相有点啥么什……”(你这里有没有解说?就是介绍园子里有些什么的……)
老阿爹笑着请他们进去,热情极了:“进去吧,进去吧。”
图春怀疑这老人的耳朵也不太灵光了,他回头和铃木道:“看来是没有解说提供的。”
铃木往前看,点了点头,从腰包里掏出相机,给房梁上的“探花及第”牌匾拍了张照,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图春前面。
“慢慢脚看哦,慢慢脚看哦。”老阿爹跟进来,过了门厅却停下了,扶着门框朝他们挥手,图春也朝他挥挥手,转身追上了铃木。
曲园维护得还算干净整洁,红木门,玻璃窗,样式颇为新潮,只是青草绿树间的杂草和野花太多了,难得在灰墙面上见到一片影子,却品不出什么意境和滋味。园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布局中规中矩,前厅连着几间长屋子,屋子前后都有小院子,玉兰花开过了,现顶着满脑袋的绿叶子,桂花还未到季节,闻不到木犀芬芳,鹅卵石间的苔藓长得极为疏落,有的甚至像是枯去了,发了黄。铃木却逛得兴致勃勃,时常来问图春这副对联是什么意思,这匾额是谁题的字,对着摆放典籍的玻璃橱柜卡擦卡擦拍照。
过了春在堂,穿过认春轩,有片微型花园,布置了假山,亭子间,池塘,典型的园林造景,可亭子和池塘都太小了,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可怜。那游廊下散落着园林主人亲题的《枫桥夜泊》石碑和另一些诗歌。铃木在这里驻足,逐个逐个地研究那些方块字。图春走到外面吃香烟。池塘里养了几尾金鱼,或许是锦鲤吧,个头太小了,水也不清,好些黑虫子绕着池塘边的几株野草飞舞。
良久,铃木从游廊里出来了,他经过图春身边,去了那亭子间坐下。亭子有个名字的,叫做曲水亭。铃木问图春:“这个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图春说:“中国很多亭子都叫这个名字。”他补充说,“因为靠近水。”
铃木点头,没有问题了。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抄本,看看园子,低头写上几笔,再抬头看看,复低头书写。图春不时偷瞄他几眼,铃木写的是日文,笔迹潦草,两人之间保持着段距离,图春看不到这些日文的全貌。
他吃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
铃木也吃香烟,他已经习惯苏烟的味道了,再不会呛了。
他们坐着,图春忽而觉得他听到了潺潺水声,微弱,却不间断,忽而他又觉得他听到了涛声。这涛声阵仗大多了,图春往远处眺望,不知是哪里的竹子,哪里的绿树的窃窃私语经由风放大,传播了开来。
铃木也抬起了头,轻声说:“那本卖了五十万册。”
图春微笑,铃木又说:“真是够胡闹的。”
图春想了会儿,问他:“那那个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
“就是为了证明他能在水下憋气二十分钟。“铃木平静地说,舒出一口气,一口烟跟着喷了出来。
图春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老狗不死心,追着发了两条信息约他。图春笑出来,这时,铃木说:“所以日本真的要完蛋了。”
“可能也有能理解凶手的人吧,那种非得证明自己的坚决……”图春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飞快打字,他婉拒了老狗,不等老狗回信,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塞进了口袋。
“那日本真是完蛋了!”突然之间,那个在夜里放肆的胡言乱语的铃木洋介跑出来了瞬,但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