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挑起眉,瞥了瞥那人覆于拳上的温厚手掌。
唐三藏点了点头,眸里带着尘埃落定的笑意。
“不放手。”
却说红孩儿得了唐三藏的恩许,便还了乡回了家,奔向了摩云洞中许久未见的爹娘的怀抱。
而孙悟空知晓下界妖魔水深火热后,担心自己老家水帘洞的那群猴子猴孙,便打算和唐三藏商量着回去看看。
在他和唐三藏出殿相商之时,沙悟净依旧在天宫别院里养着伤,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一人,不知人间百事不知朝夕岁月。
这几日缠绵病榻,他翻来覆去的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无数飞花往事。
他梦见他第一次见昊天时,就目定魂摄,久久不能遽语。
不是因为那人的容貌是何等的威严俊朗,也不是那人负手而立的风姿有何等大气磅礴。
只是因为那人缓缓转身时,那眸光流转的,恍惚着竟让他以为自己一眼望见了星辰万里。
他还梦见他兢兢业业护在那人身侧的千百年,每一夜,他伴着内室那人的呼吸声入眠,每一日睁开眼,他看见的都是别人不曾能见得的睡眼朦胧的君上。
他知道自己贪,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求些微的注视和笑容。
哪怕被那人知道了那份卑陋心意后被当作牛马一样驱使,他也不在意。哪怕那人恶意玩弄地将两脚揉压于他脸上让他舔舐,他也不在意。哪怕那人来往于众环肥燕瘦的仙子之中有了纳后的心思,他也不在意。
可是直到那一夜,他控制不住心思地,挑开了内室的帘子,看着睡梦中微敛眉头的那人……
一点点地倾下了身,缱绻着湿润了一个吻。
恍惚如火花爆裂而亡,梦境的尽头永远都是那人气极的咆哮大喊。
是那人对他的拳打脚踢,是那人夹杂着恐慌的慌乱话语。
“寡人是君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就是在那一刻,梦碎裂了。
往昔曾经如斗沙片刻般的美好也如泡沫碎灭荡然无存,只剩下沉沉深幽如江底的黑暗。
这么多年,流沙河中万箭穿心,他忍了,前程不再倥偬空度,他忍了,容貌被毁面目丑陋,他也忍了。可是呢?
他忠心耿耿守了那人千年,在混战中舍身挡下了一击,到头来换来的,却是那人的不屑一顾。
他前几日才知晓,原来君上自当年一脚踢他下凡后,又立马招了个新的御前侍卫。
不仅如此,那侍卫还与君上同进同出,同食同住,享得无上荣光。
所以呢?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等待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卑微侍卫,不值一提的笑话罢了?
看着那人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丝毫悔意的样子,沙悟净只剩下了满是悲哀的承认。他想,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那一日,趁朱悟能前去找霓裳,孙悟空与唐三藏在外之时,沙悟净忍痛支撑起了缠满纱布的身躯,颤颤巍巍地举起那一束三昧真火的火把,沉下心一抛便将寒玉殿烧了个一干二净。
昊天彼时收到通报,匆忙驾云赶到了殿外,看到那熊熊烈焰火光冲天,眼眸有一瞬的失神。
沙悟净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拄着降妖宝杖,任由杖身嵌入地底。
这根降妖宝杖,出自月宫梭罗仙木,乃由巧匠精心设意打造琢磨而成,也是他官拜卷帘时,那人亲自赐予的仙瑞宝器。被贬下凡后,也只有这么根如意宝杖,依旧留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他活着不是为了像二师兄一样官复原职,也不是像师父那样修成佛身神格不灭。他不过一直在等。
在等一句——
“回来吧,卷帘……寡人想你了。”
可他知道,这辈子,他或许等不到了。
沙悟净就那样看着昊天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一脸,不知是被烟火熏呛的,还是再见之下情难自禁。
他哑着声,在漫天大火中,遥遥凉凉地对那人说了句。
“君上,我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