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个武夫,只带着并非自己自愿生出来的一点儿政治敏感度,便在这宦海中沉浮。以前他只需追随着龙天煦,做皇帝让做的事情,不做皇帝不喜欢的事情,便能在这官场里安然无恙,而今被皇帝陛下孤立在这宦海一角,方知自己的无力。
全靠董书业做了他的心腹谋士,拉着几个受过大将军恩惠的文官,每日里帮他安排打点,再依靠云清自小在宫中养出的那一点儿灵敏,方每每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
却不料今年夏初之时,董书业被人一本参上,说他收受贿赂、包庇贪污、结党营私、迫害命官。
龙天煦一声令下,刑部一层一层查下去,再将那证据一步一步报上来,三十六条罪状便这么摊在了案几之上,真真假假,难以辩解。
朝堂之上,天子震怒,当场判了董书业抄家入狱,第二日判下刑罚,将董书业家人流放边疆苦寒之地,本人斩立决。
一时,云清仿佛觉得九天震雷劈在头顶。
他如何不知道,董书业犯下的真真要命罪状,便是帮了他云清。
云清抬起头,去看尤恩晖的脸,却见对方微微一笑,温文尔雅。
这一日云清复又跪在了文泰殿前,求情。一日一夜,他纹丝未动,亦无人关心。第二天早上,上朝的官员从他身边过,眼神投来,或幸灾乐祸,或焦急担心。
云清沉默的跪在这一众视线里,眼中黑漆漆的,模样却像是身边并无事物。
后来又下朝。
又是一个白日过去,然后是黑夜流淌逝去。
第二日天明十分,玄色的衣襟方在他身前停下,下朝的官员方三三两两走出去,最近的一个尚在丈许处。
“你在此处跪着做什么?”龙天煦凉凉地问。
云清微微抬眸看着他,不说话。
“大将军可知,你现在的模样看着还不如一个文弱书生,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你吹走似的。”龙天煦笑道,“你再用这么一副模样诱惑朕,朕便在此处要了你。”最后这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云清却还是浑身一震。
他不知龙天煦记他的仇记到这样。
也是,堂堂一国天子便被另一人这般凉薄的扔在一旁,大抵是个国君,都会这般愤怒。
云清有些想嘲笑自己。
“陛下,董书业他……”云清硬着头皮逼着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话还说出不到一半,却被龙天煦打断了。
龙天煦皱着眉头,很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云清,道:“他必须死。”
说完转身就走。
几步之后,龙天煦却见云清跪着,纹丝不动。他皱着眉,很烦似的问道:“你还呆在那儿干什么?”
句子一顿,再开口时却轻笑了起来,“莫非大将军是希望朕请你到后宫去坐一坐,谈谈心?大将军不是避朕如蛇蝎么?”
云清苦笑一声,“臣告退。”
他撑着身子起来,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又跪了回去,缓了片刻,才很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宫外挪出去。
龙天煦一直看着他出去,咬着牙。
行刑那一天,云清亲自去给董书业送行,一碗烈酒端到董书业面前。云清垂着眉眼,低声道:“我……我对不住你。”
董书业笑道:“大将军言重了,能有大将军亲自送行,是我董书业莫大的荣幸。杯到酒干,书业便借着这一碗好酒,且杯酒狂歌,一路舞到阎王殿上去。”他咬了咬牙,“书业定要向阎王爷诉一诉这人世不公,好人难安!”
董书业带着镣铐刑夹,便就着云清的手将碗中的酒吞入腹中。
“走好。”云清惨笑一声,起身,砸碗。
他走下刑台,却并未离去。之前云清按例给行刑的侩子手送过礼钱,所以这一刀下去会很干脆,董书业死的时候连疼痛都不会感觉到。但云清见着那手起刀落,鲜血喷涌的模样,还是觉得心里一哽。
董书业的头颅滚在一边儿,眼睛睁着。
和当年的云彦一样,死不瞑目,只是一个死在外寇手上,尚不算冤,一个死在内敌手中,真真白白枉死。
云清自己走回了大将军府。
云霄在院子里练拳,见着他大气都没敢出。自上次把云清气病了,云霄的气焰便小了三分,再没敢惹是生非,见着云清总是畏畏缩缩的,说不出是不是因为内疚。
云清淡淡看了他一眼,连云霄畏畏缩缩的那个“叔”字都没听,只自己徐徐往书房走去,一进去便是一天。
他还是该呆在边疆,在一场一场战争中出生入死,那大漠孤烟才是他的舞台。或许大律与北戎的战事平定的那一日还要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方才是武将最好的归宿,这朝堂磨得人的志气都没了,让人心凉,如灰。
北戎来犯。
他如愿带兵出征。
这两年他的计策实施了泰半,如今北戎被大律困在一方草原,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云清几日里排兵布马,打了几场胜仗,士气大盛,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场战争打完,便能让北戎人永世不得翻身。
“将军,这北戎人像条毒蛇似的,且战且退,不时又窜出来咬人一口,真是恶心。”司明愤愤道。
云清笑道:“怎么,便许你屡次偷袭骚扰别人,便不许别人扰乱你了?兵不厌诈,你还得学着点儿平心静气。”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只是这种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