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殿声名在外的暴躁园侍,倒挺会找偷懒地方。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想把芭蕉的叶子再拉下来一些,结果低下头来,却看到一双忽然睁开的警惕的眼睛。不在陌生之境放松戒备,这的确是江湖人应该铭记的教条,但是曾经,这个人在我面前,却是全数信任的沉沉酣眠。我第一次收获到这种惊异之后转而冷漠的眼神,虽知自作自受,却还是在掩饰着后退一步的同时,感到一记不甚明晰的钻心刺痛。
分开的瞬间,凤尧很快坐起身来,他不同我说话,也没有把脱下的鞋子穿上,只赤着双脚站起身,像是要逃离厌恶之地一般快步向前走去。
我在身后叫住他:“凤尧。”
他停了停,没有回头,脚踝上还在滴着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脱口而出:“……掌门。”
“你别这么叫我!”他豁得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充血般血红着,像被人踩到痛脚的残兵伤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在他不愿打破尊严的固执里,竟终究敌不过两个代表回忆的字眼。
“掌门。”
“我说了你别这么叫我!!”
他脖颈处青筋突显,那瞪视着我的表情,像是真的要与我拼命。
“好,凤尧。”我看着他,“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叛教出逃,改名换姓,贪慕虚荣,你现在看到的的确如此,半分不假。”
他闭上眼睛,咬牙道:“不需要你提醒我,右护法!”
“听我说下去。”我走近他,“眼睛看到的的确如此,但是你的心在相信么?从小到大,你如何教我育我,将我教导成怎样一个人,你难道不清楚么,你不愿意再信我不要紧,但是难道你要怀疑自己,怀疑这十数年教养的光阴?你真的认定,直阳宫大弟子云华,会为了大千世界的昏昏利欲,去背叛他的恩师,至亲,这辈子发誓永不离弃的人?”
“云华不会,但你又不是!”凤尧握紧了拳头,身体都因情绪激动而不受控制地发抖,“我亲手养大的大弟子,在他消失的那一天我便就当他死了!我不需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坐上了什么尊贵的高位,你只不过和他长了张一样的脸,有什么资格来用他的语气同我说话!”
“凤尧,”我抓住他的肩膀,尽量平复着胸中的情绪,“我不曾变过,只是你不肯信我。”
“不肯信你,如何才叫信你!那一天,右护法亲口作出的解释,把每一个字都陈述得清清楚楚,听着无不真心实意!我凤尧,还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在那么直截了当的羞辱里,还会去自我欺骗你从没有背叛直阳宫,从没有背叛我!”
他急怒攻心,情绪激动得满脸红涨,那字字刺痛,俨然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伤心悲恸。我根本无法用言语让他平静下来,无力的焦躁里也被他那炽热的情绪所感染,只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按过他的后颈,被牢牢吸引了一般,低下头用力吻上了他的嘴唇。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掌心下的身体明显一颤,他快速地推开我,大骂道:“你不是云华!你不要碰我!”
“逃避有什么用!”我抓住他手腕,制止他往后退去,“我的确做了叛教之事,的确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但是我没有失掉良心,并没有去做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今献祭之日迫在眉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些因果缘由的蛛丝马迹,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就告诉我如何寻得伯夷,若有他的帮助,极有可能会找到不神谷谷主献祭罩阳神功的目的,这样的话我们……”
“右护法!”远处一声叫喊硬生生打断了眼前的一切。
“右护法!可找着您了!”闻妥气喘吁吁地从小径处跑过来,脸色晒得焦红,衣领上皆是沉积的汗水,显然四处奔波已久。
我不得不放开凤尧,与他分开些距离。在侍从的面前,不能以过分的特殊来让他们对他有所怀疑,魔头对凤尧的举动了若指掌,这便意味着,护法殿中绝对被安排了眼线,以至于一刻的流露都不允许。
“闻总领何事,我再待片刻就会回护法殿,琐事再说无妨。”
“就是这会儿的事情,六重殿的女官来送赏,属下特来唤护法前去领恩。”
“赏?为何而赏?”
“回护法,赏的是紫金消淤膏。谷主带话了,说是刚才在首殿,右护法左肩受伤,谷主疼惜右护法,特意差人去万草堂取的。谷主还说刚才累着右护法了,夏日炎热,附赐了一瓶白叶宁神水,叫我们滴在浴池子里,伺候护法净身时用。”
这时机掐得分毫不差,字句机关巧妙,可真是魔头独有的毒辣。我根本来不及辩解,连忙回过头去看向凤尧,他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动摇神色,只怒极地咬着牙,转过身去抬脚就走。
我连忙追上去拦住他:“不要中了他人之计。”
“中计?不错,我差点中了右护法的诱骗之计!”他怒目而视,“直阳宫没有我,仍会有伯夷主持大局,你想从我口中套出伯夷所在,好去向你那个不神谷谷主讨功领赏!我竟忘记了,你曾经也是如此欺骗我,‘明天就告诉我’,第二日你却一去不返,我凤尧不会再被愚弄第二次!”
他拂袖要走,我伸出手臂想去拉他,被他厌恶地避开了。
“根本就……不知羞耻!”
眼前人头也不回地快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