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太困了肖驰这会儿肯定得出去另找个酒店睡,招待所甚至连床都没铺整齐。
滑进被窝里,关了灯,嗅着被褥明显消毒过的和混乱的整理方式不太一样的气味,肖驰有些不悦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下一个瞬间,他舒展开的腿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阿弥陀佛!
他迅速开灯,下床,锋利的视线落在宽大床上另一边那个不是很明显的鼓包上,然后抓住被褥的一角,狠狠掀了开来——
一个修剪着短短的圆寸的弧线漂亮的后脑勺露了出来,再往下是纤细修长的脖子和瘦削的身体。林惊蛰可怜巴巴地蜷成一团侧卧着睡得天昏地暗。
因为掀开被子,入夜后微凉的空气涌了上来,他冷得哆嗦了一下,发愁地缩得更紧了一些,挣脱出浴袍的上半截身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肖驰陷入了长久的震惊里,他下意识将被子轻轻地盖了回去,还安抚地拍了两拍。
怎么回事?不是一人一间房吗?这里是608没有错啊!为什么林惊蛰会在这里?是谁搞错房间了?
林惊蛰在他震惊的情绪中睡得人事不知,砸吧了一下嘴,不知道梦到什么,弓着背缩成了一只小虾米,然后不声不响地,一行泪水突然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这一突发状况就像是一记惊雷,在肖驰心底轰然炸响,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菩萨啊!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肖驰方才的睡意和以往对人的沉稳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张开了手做出茫然的“抱抱”状态,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很傻,蹲了下来,抽了张纸轻轻为林惊蛰擦拭眼泪。
林惊蛰哭得很凶,原本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大概感觉到旁边有人在安慰他,之后竟然小声哭抽泣了起来,缩成一团,可怜得像是一只没有人要的小老鼠,鼻子都哭红了。
他这样哭着,嘴里喃喃还在说着什么,肖驰一句也没听清,轻轻推了他两下,又不敢用力,根本没办法把人推醒。
怎么办啊!
肖驰抓着纸,心尖微微抽痛着,头脑一片空白。
肖驰先生在他二十三岁的这一年遇上了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
第四十一章
林惊蛰好像做了一场亘古的梦, 陷入梦境的泥沼中无力脱身。
梦里的他又回到了自己上辈子年轻的时候, 重新经历了一次跌宕波折的人生。梦里他像是个旁观者, 被沉默地隔绝在屏障之外。他试图挽回,却不能出声,直至最后, 重活一遍的假象接连破灭,被剥离出的残酷的现实就像一柄尖锐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想他生来就带着原罪, 因此注定孑然一身。
林惊蛰其实很少哭, 从有意识起,他就明白到自己必须坚强, 这一生他唯独压抑不住自己情绪时只有四次。
一次是外公去世。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倒下了,就像一座永远蔚然的山的坍塌。
一次是前世初到燕市。他那时心中充斥着初到大城市的陌生和畏缩、高考没考好的遗憾和不甘、“被迫”离开母亲的不舍和思念, 以及忐忑的,微弱的, 即便被母亲如此形容依旧怀揣有些许希望的对即将见到的童年时无数次遐思过的父亲的渴望。但林润生的形象无疑打碎了他的期待: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的会面,问话僵硬程序听不出一点关怀口吻严肃的父亲、气质锋利干练目光里下意识带着审视的继母,以及突然出现的昭示着父亲真的拥有了全新生活的沈甜甜。
沈甜甜无疑是令人嫉妒的, 虽然同样是父母离异, 但她生活在在有爱的环境里。家里人都知道她爱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胆怯的时候躲在母亲的背后。
“接风饭”摆在燕市的大饭店里,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辣菜。郦云是个嗜好辣的城市,但唯独林惊蛰不吃,他嗜甜。
整餐饭他除了喝汤, 一次筷子都没动,气氛诡异像是化不开的迷雾。回到那个陌生到毫无归属感的“家”里以往明显没有人住过的“客房”里,林惊蛰流了一晚上的眼泪,像是个被击溃的士兵。
第三次,是林润生犯心梗后去世那天,从来表现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男人在病床上意识不清哭得像个小孩,已经准备跟他办离婚手续的沈眷莺跪在床上泪流满面地为他擦脸。
最后一次时,他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学校门口因为他的威胁惶惶不安甚至亲自来接孩子放学的齐清和江恰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像是一只出笼的小麻雀,她活泼甜蜜、有恃无恐,就如同他无数次童年梦想的那样欢呼着扑进张开双臂的母亲的怀抱中。
那瞬间林惊蛰甚至想撞死他们,他档都挂好了,但那一脚油门却始终都没能踩下。
或许是一直以来逃避见面却又在毫无准备时碰上的江恰恰勾起了他埋在记忆深处不愿回想的痛楚,又或者是从回来起就一直压抑着的强烈的情绪终于借由此寻觅到了突破,酒精的作用让他痛快地将一切都宣泄了出来。他恨过命运,恨过世界,恨过很多人,甚至那个对他最最好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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