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怕吓着郎君。”王洛跟在舆的一侧:“陛下特意嘱咐要晚上将他扔出去。”
“死成这样,谁敢晚上抬他。”慕容冲语气平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讥讽的意思。
“郎君看见了,倒不像是怕了。”王洛说。
慕容冲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冷冷的,像是冬天的砖石地:“这有什么好怕的,死了的人,死得再可怕,都是死了的人。”
王洛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替着走在道路上,路似乎越走越近了,却像是还在原地似的,他动了动眼帘,轻声说:“人死了,多少都得敬畏几分了。”
“我六岁的时候,叔父攻下了洛阳,捉了个特别的俘虏。”慕容冲突然说。
“哦?什么人?”王洛的声音低低的,倒不像是有什么兴趣打听似的。
“沈劲,你听说过吗?”慕容冲问。
王洛想了想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总归见识浅薄,但多少知道,那是位大人物。”
慕容冲噗嗤地笑了出来,笑了半天,似乎都要将腰笑弯了下去,总算才停下来说道:“是,是位大人物。他行刑的时候,我和兄长们,就坐在近前看着,看着他的脑袋骨碌碌地像个李子一样滚过来,一边滚,一边拖着头发、血,整个脸都看不清了。”
王洛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慕容冲顿了一顿,接着说:“掉个脑袋的事,都见怪不怪了,也没人吓着,反倒还有人笑。这倒是大人物,活着的时候可怕,可死了就是死了,谁还怕他呢?”
“没有人哭?”王洛突然问道。
慕容冲楞了一下,犹豫着最终还是说:“有,我叔父,他哭了。”
“他怕他?”王洛又问。
慕容冲有些迷茫,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什么都不怕,怎么会怕一个死人?”
“这么说,是英雄相惜了。”王洛点点头道:“可要是他——是个五花大绑起来的活人呢?”
耳边只能听得见风声和人走路的声音,慕容冲隔着帘幕看向平坦又悠长的前路,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蓦然他喊了一句停,眼前渐进的路便停了下来。
“这么长的路,我想自己走走。”
远远的一个瘦削的影子,风来了,便卷起了他的衣袖来,飘飘然的,像是位仙人。
练儿伸长了脖颈,欣喜地站起了身子。
“河里的鲤鱼露头了。”慕容冲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袖子里,低头看向不见底的湖中几尾冒头讨要□□的鱼儿,他径直地走过来的,眼睛直直地,别处一概都看不见似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轻声地问道:“有人在这里喂它们吗?”
练儿轻轻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来,用指尖在他手心写着:“你换了新衣服,真好看。”
慕容冲愣了愣,有些迟疑又有些恼怒地抽回了手来。
练儿浑不在意似的,又将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喉咙。
慕容冲退了一步,闪开了去:“我不喜欢被指着咽喉,你要掐死我吗?”
练儿努力地审视着他的口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随即用手比划起来:“我怎么会掐死你呢?”
慕容冲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了去,淡淡地望着湖面:“怎么不会?”
练儿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显是未能理解他的意思。
“你是个哑巴,又是个聋子。”慕容冲轻声说:“我说什么话,你就信什么话,他日有人跟你说不一样的话,你说不定就跟相信我一样,信了呢。”
练儿似懂非懂地盯着他看,摇了摇头,面上似乎有些沮丧的神情,她捡了根树枝,在湿漉漉的泥上写着:“没人愿意跟我说话。”
慕容冲眉头动了动:“你的主人怎么使唤你?”
练儿摇摇头。
“你总在这里等着,等什么呢?”慕容冲问。
练儿眨了眨眼睛,面颊红润润的,像脆生生的果子,她微微抬了抬眼,指了指他。
“等我给你什么?”
练儿再度使劲地摇头。
慕容冲微微吸了口气:“等我过来,又什么都不指望,那你等什么?”
练儿再度朝着他指了指,目光坚定而又平和。
慕容冲拢了拢袖子,像是觉得冷了似的,微微侧过面去,便只看见他半面神情,平静地像是冬天的湖面。
“那自此再也不必等了,因为我要死了。”慕容冲淡淡地说,甚至未留时间给她琢磨,倏忽间回过身去,掀开葱葱的树枝,又惊吓了似的停住,却只是一瞬,眼眶微微地湿了,像被泼进了水却未尝是要流出泪来,他移开眸子,脚步加快了一些,一刹就擦着来人的肩膀走了过去。
桐生转过身,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候失了言语。
慕容冲记起来自己应该是许久没有哭过了,他挨着宫墙一步步地走,鼻子酸酸的,却没有泪水,就算是有,也是停在眼里,他看上去平静而冷漠,迎面路过的宫人垂着眸子弯着腰从他身旁绕过,仿佛他是这墙与墙之间媾和而出的鬼魅。
天边薄薄的红霞像美人的胭脂盒子摔在了地上,仓皇而又手忙脚乱,天色一旦黯淡下来,就仿佛迷失了原本的道路,行走到了迷宫之中。
这样举目无亲而茫然无措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有了,就像夹着宫墙走路,一开始还努力地往外爬,走着走着,却也习惯了。
慕容冲抬了抬头,听见昭阳殿内送别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一只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