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个大帐篷里。”
他们又见面了。
蓝色的夜空覆盖着准噶尔大地。两个人靠得更紧了,他们感觉到他们变得跟虫子一样。
“有一件大衣就好了。”
“我穿了毛衣。”
燕子把王卫疆的手放进来。
“很暖和是吧,这件毛衣我一直舍不得穿,我穿过两件毛衣了,都没穿这件毛衣,我一直把它压在小皮箱里。”
王卫疆的手暖和过来了,王卫疆就动了一下,王卫疆就看见了燕子眼睛里的亮光,燕子说:“这是我妈给我织的。”
“你不是只有爷爷乃乃吗?”
“我有妈妈的,我没见过她,她离开我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就亲手织了这件毛衣,又厚又暖和,我一直舍不得穿,放在小皮箱子里,小皮箱也是妈妈留给我的。我妈妈肯定跟我一样怕冷,要不她咋能织这么厚的毛衣?宿舍的人都笑我,燕子你是不是要去翻冰大坂?你是不是要去北极圈?”
“你的毛衣是白的。”
“你这坏小子你不笨啊。”
“是从羊身上直接剪下来的羊毛,自己搓的毛线。你妈妈真了不起,这么好的手艺可不是一年两年能学到手的。”
“我妈妈在草原上待了六年,她肯定给冻坏了,她就亲手织了这么厚的毛衣。我再也不恨她了。”
燕子小声哭起来,王卫疆就不敢乱动了,连气都不敢出。燕子哭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了:
“我都搞不清楚她是哪一个城市来的,一个城市的女孩子来到荒野肯定把她冻坏了,她离开我的时候把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全都留下了,你说是不是?”
“我们家只有木箱子,我们连都是木箱子,只有北京、上海来的知青有皮箱子,听我爸讲皮箱子顶一栋房子呢,至少也是带火墙的砖房子,可不是我们家那种土坯房。”
“你这坏小子,你会讨好女孩子了。”
“我说的是实话。”
燕子让王卫疆的两只手都进来了,一只在胸口,一只在后背。王卫疆整个胳膊都伸进毛衣里边,隔着衬衫,王卫疆还是感觉到好像抱了一只剥了皮的活羊,不由得心惊r跳。
“你这坏小子又心怀鬼胎了。”
“我在想海力布叔叔的大皮袄。我来奎屯报到的时候,海力布叔叔把他的大皮袄送给我,说奎屯是个寒冷的地方,裹上大皮袄,雪地里都能睡觉。我嫌它土气,没要。”
“你后悔了是不是?”
“我收下就好了。”
“有我这件毛衣呢。”
王卫疆的手已经到了燕子的脖颈上,燕子问他还冷不冷,王卫疆咬紧牙关,不说话,喷到燕子脸上的呼吸跟锅炉里的蒸气一样。燕子摸一下王卫疆的耳朵,烫手呢,“你这坏小子,你一点也不冷嘛。”燕子忽然感觉到王卫疆有点不对劲,燕子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可不许欺负我,听见了没有?”王卫疆点点头,那样子就像烈火中的英雄邱少云。王卫疆这么想的时候,太阳的火焰一下子从天山峡谷中冲上来了,整个天山跟受惊的马群一样从大地深处呼啸着,奔腾着。两个人跳起来,那一瞬间,他们才发现相互抱得很紧,指甲缝都合在一起了,都成了一个圆球了,一下子被太阳的利剑劈成两半,切开的时候还散着新鲜的芳香。燕子垂下眼皮,踢了王卫疆一脚,“你这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太阳呼啸着飞离地面,跃上天空,万道金光直直地喷s过来。王卫疆拿胳膊护住脑袋,另一只胳膊护住燕子,就像躲一场火灾一样穿过林带,到路边的餐馆里吃早饭。热腾腾的奶茶,连喝两大碗,才开始啃馕。餐馆老板说:“库车来的吧,赶了一夜的路,都是冰大坂。”他们离开的时候,老板还在叨叨:“库车是个出美人的地方。”燕子拧一下王卫疆的耳朵。
第五章 燕子3(6)
有一天,燕子告诉王卫疆那些信件,燕子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好像在说一件伤心的往事。王卫疆总算听明白了,王卫疆都叫起来了,“你这丫头,你太有想象力了。”王卫疆就告诉她漂流瓶的故事,那是外国人的习惯,富于想象的年轻人把信件装进瓶子,投入江河大海,希望有一天被人捞上来,两颗陌生的心灵就一下子沟通了。燕子冷冷地说:“我可不是在幻想,我跟一个小玩意一样从一家转到另一家,我都说不清我待过的地方了。”
“你不是有爷爷乃乃吗?”
“不错,不错,我是在沙漠深处被捞上来的,要不是爷爷乃乃我会一直漂流下去的。”
“爷爷乃乃肯定收到了你的信。”
“他们不识字。”
“可他们知道你的想法。”
“那我就告诉你,我在爷爷乃乃身边才开始写信的。”
“爷爷乃乃给你安定的生活,你才有这份好心情。”
“你说这是好心情?”
“往那么远的地方写信,写那么多信,肯定是伤心的事情。”
“你这坏小子,你在安慰我。”
“信里都写了些啥?”
“让我想想。”
那些烧掉的信件跟候鸟一样又飞回来了。先回来的是声音,她记得第一封信是用铅笔写的,她刚刚认了字,给爷爷乃乃背诵了课文,当天夜里,她就从床上爬起来,点亮蜡烛,是乃乃用羊油制作的土蜡烛,有手腕那么粗,捻子是用羊毛搓的绳子,土头土脑,照出的光亮都是油腻腻的。现在想起来,那封信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