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傻哥转悠到这板车前,因一向有些怵李雪庸,不敢开口要,只拿眼一遍遍地细看各样吃食,流连着不肯走。李雪庸递过去一颗奶糖,看傻哥嘬得那样甜,忍不住说:“傻哥,给叔念个谣儿听。”傻哥把糖吐到脏乎乎的手心里就念:“人民币,君子兰,党支部书记,调研员。”歌谣里提的这几样,当下正急剧贬值。李雪庸便笑了,一边琢磨着一边点头,说:“念得真好,再给叔念一段呗。”傻哥不等把糖塞进嘴里,接着又念:“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李雪庸就不笑了,抬起头,把那眼光远远地抛去看半隐半现的云峰山最高峰。傻哥吧嗒吧嗒嚼一会儿糖,看看愣呵呵只顾观望山景的李雪庸
,便又袖一块棒棒糖飞快地走了。等傻哥人走得没了影儿,李雪庸才收回目光,脸上似笑非笑的,嘴里把那绕口令似的歌谣再默默地念一回,觉得那几句话儿说得真是好,跟《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一般,又浅白又奥妙。
教员中,那个很能和李雪庸开玩笑的老油条来得最勤。当初李雪庸跟郝玉兰刚刚搭上手的时候,正是他时时地把眼凑近李雪庸的胸前,查看那粉红色的毛毛,然后满世界大呼小叫。李雪庸恼归恼,却挺喜欢那个教员的机灵和滑稽,觉得总还比背后编排他的那些家伙可爱得多。这个教员每回到他这里买东西依旧那样说说笑笑,开他和郝玉兰的玩笑,什么“铁树开花”呀,“老来得子”呀,不管不顾的。看到李雪庸精气神不错时,就说:“昨晚又做好梦了吧?”见他有些蔫头耷脑的,就笑称他是“失恋的老青年”。
一天下午刚上班,那教员来到板车前买一包烟,然后一脸喜兴地对李雪庸说:“告诉你个信息,你那老情人儿昨天碰见我,还向我打听你来着,那眼神——啧啧!还不想办法幽会幽会?也好败败邪火。”李雪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淡淡地说了句:“扯j巴淡。”依旧经管他那一摊红红绿绿的生意。快放学的时候,李雪庸耐心地站在那里等,他知道放学的钟声一响,他的摊前还会有一个短暂的生意高峰,赚十元八元的还在其次,那一片闹嚷嚷的声音且能驱赶寂寞呢。听见背后有响动,一扭头,却见郝玉兰打那边扭着p股走过来。依旧是那件粉红色毛衣,鞋袜倒比从前整齐清爽,头脸更显胖大圆满,冷眼看去竟有些贵妇风韵。大约是经过一番刻意修饰的。李雪庸却不招呼,只冷了眼看。那妇人走到板车前扭摆着腰身站住了,也不看他,只闲闲地说:“怎么想起下海经商了?”李雪庸一笑:“干那破校长真不如干这个自在。”妇人又说:“是教人给撸了吧?”李雪庸还笑:“是撸了,撸得正好。”也不忙说别的,就戏谑地问:“不买点火柴回去?”妇人并不看他,拿手翻翻这,拨拨那,说:“看样子小买卖不赖呀。”就歪头看一包方便面上的说明文字。李雪庸溜一眼她那高耸的前胸,不再说话,掏出一根烟来点着,一口接一口地猛吸。郝玉兰挨着排地看够了,才抬起头,眼睛湿湿地盯住李雪庸,好半天才说:“还写那诗吗?”李雪庸点点头。郝玉兰又问:“知道我要来吗?”李雪庸吸口烟,眼睛看着远山,说:“知道。昨天你碰见老油条不还在打听我嘛。”郝玉兰眼神就满是幽怨了:“知道我还惦着你吗?”李雪庸还是看那山,还是那句话:“知道。”郝玉兰带着恨声地问:“那么,你知道我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吗?——你看我干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呀!”那后一句已有了哭腔。李雪庸是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郝玉兰肥厚的肚腹,疑惑地说:“那——那真的是我……”郝玉兰白皙胖大的脸腮上倏地滑下一行清泪来。李雪庸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了想,从羽绒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纸页,递给郝玉兰,说:“这都是近来写给你的。拿回去把它……烧了吧。”那神态仿佛要了断什么似的。郝玉兰的泪水更止不住了,越发汹涌地流起来。李雪庸还要说点什么,校园里的下课钟响了。郝玉兰急忙抹一把眼泪,装好诗稿,往回走去。瞄着她那粉红色的背影,李雪庸心想,她今后还会再穿这件毛衣么?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粉红色的背影了。那么,看不到这粉红色背影的李雪庸,从今往后该当如何?李雪庸一时间无法心平气和。他迷茫地站在那里,直到几个前来买吃食的淘小子催命般的叫他,他才想起自己的生意来。
傍晚,老爹匆匆吃口饭就忙着找魏老二一班人打牌去了。李雪庸懒得吃那口饭,因眼前老有郝玉兰的影子。他心里似乎并无伤感,只是显得很空旷,想了想,就给那两个老友打电话,只说一句“过来喝几杯”。
不一会儿,阮大可和王绝户先后赶来,打过招呼,落了座。那两人知道李雪庸必是心绪不佳,才想到要以酒排遣。寒暄已毕,王绝户便关切地向李雪庸问起近日的景况。李雪庸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