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车辆确实是镶金嵌玉、琼毂错衡,但四牡却是肥瘦不均、有气无力。风吹起帷裳,隐约可以看见内部的陈设虽是精巧,但总透出分老旧之气。远处忽扬起一阵尘土,渐闻銮铃和鸣,遥望云旗飞扬。
秦嬴来归。
秦国偏居西鄙,或是常与戎狄打交道、或是本就因善于养马而得到封国的缘故,秦嬴的车队整齐划一、膘肥体壮。待到两只车队已在秦楚边界旁相会,秦嬴指挥车马停了下来。百乘如流水般分开,一辆轻辌徐行向前,帷裳之后隐隐可以看见端庄的美人轻启朱唇,不紧不慢地与楚人交涉。
良久,两只车队合一,向郢都而去。
田陆离和江纪堂方才从山上下来。过了边界后再没有了在秦国时的束缚,田陆离低声道:“来者不善啊。”
江纪堂揶揄道:“对着一个秦人说这种话,不太好吧?”
田陆离瞪他:“别忘了你虽是嬴姓,却是江国后裔,本来也不算正经秦人。”
江纪堂大笑:“子衡啊,这样说来,你是妫姓,不也不是什么正经楚人吗?”
田陆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尔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楚叛合纵后齐为纵长。当年三国打着维护合纵的旗号伐楚,楚向秦求救兵,秦先是派兵增援,来年却与三国一同对楚宣战。数年后秦假托武关结盟将怀王骗去,不料怀王竟是一去不复返,客死他乡。如今秦楚重归旧好,可此等反复无常的虎狼之国,不得不防。秦嬴貌美而颇有心机,如今又将常伴君侧,我恐浮云蔽日,以致明珠蒙尘。”
江纪堂目送车队远去,看着繁复华丽的装饰也难掩的颓败之气,他忽然想到,这个国家已经再也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数月的跋涉后二人弃车乘舟过郢都上洞庭入沅湘,辗转千里终是到达了南楚洞庭郡。不同于一路的高山深谷,船入洞庭后视野忽一片开阔。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水泽,南国早落的晚霞在沼瀛中绵延开来与天穹构成两重相映生辉的画卷。江纪堂在舲船之首持桂棹拨开满江云霞,忽觉得那天光云影似是要顺着船桨攀上舟来。田陆离推开木窗,从霞光漫天看到星斗横斜。此时他点上一盏灯,将船舱斗室晕染成昏黄之色。
江纪堂已系舟江岸,此时他步入船舱,便看见灯下田陆离正端坐沉思,嘴角挂着丝温柔的笑意。江纪堂正坐在席上,笑道:“子衡,船过洞庭,桑梓可期了。”
夜风还是有些寒凉,可田陆离仍不舍得关上窗户。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小的时候常和长兄来洞庭游览,湖光山色,客子只得赏晨昏之景,而我尽可拥地利之便,独揽星月之辉。”江纪堂随着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潺潺碧水向北缓缓流去,群星皓月都随着水波起伏,江水至清,像是新制的铜鉴,又像是楚地上好的纹饰满布的绫罗。田陆离起身向船头而去,江纪堂紧随其后,只见江风猎猎吹得田陆离衣袂飘嫖,水天不分,小船停泊在众星明月间,像是人世间最瑰丽的梦境。
“子南?”田陆离笑道。
江纪堂方才惊醒,忙走上前与田陆离并肩而立。田陆离指着天穹向他历数星宿,间或谈到分野或是什么南楚的志怪异闻。青山迢递,百鸟归巢,天地间似乎就只有这一艘舲船和舟中二人而已。
数日后田陆离归故里。年少离家,又久不通音讯,想到兄长去世的消息还是由乡人传来,田陆离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深沉的忧虑。江纪堂随着他穿过周行阡陌,眼见千顷良田如今百草丛生,心渐渐沉了下来。
到乡里时田陆离的脚步越来越慢,他茫然地抬头四望,似乎要把眼前衰败的村落和记忆中的乐土对应起来。他绕过几座屋宇,走走停停,最终停留在一栋破败的茅屋前面。
篱笆已经残破了,柴门漏着风,茅草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他推开门,绳枢已经磨断,器皿零散地堆在地上,墙上还残留着去年冬天穹窒塞向的痕迹,而斯人已是再不见身影。
田陆离无声地落下泪来。他侧身躺在了幼年夜夜安眠的席上,似乎是可以就此回到过去。
江纪堂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尔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似是要给他无尽的安慰。
一刻钟后,田陆离从席上起来。乡人帮助他安葬了兄长,他又多年未归故里,还须一一上门致谢。江纪堂随着他先去坟前祭拜了兄长,尔后在村中一一拜访。乡人质朴,先是不住安慰,收到田陆离从秦地带来的礼物时又百般推辞,在二人执意要求后这才收下。傍晚乡人邀他俩去家中用餐,都是些常见的稻谷鱼鳖,却也很费了些心思。众人在席上笑着向江纪堂说起田陆离小时候的趣事,像是时光从未流逝,他们还停留在富庶安宁的怀王世里。
夜间二人在破败的茅屋中休息。田陆离躺在席上望着疏松的茅草间的星空,对江纪堂说道:“乡亲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江纪堂侧过身来看着他:“楚地确实是民风淳朴。”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屈子的《哀郢》真是道尽了我心中所思所想。”
江纪堂想到眼见的荒芜景象和乡人虽艰难度日仍热情款待的情谊,心中愈发沉痛。
“我已无亲无故,盘缠亦所剩无几。子南,在乡间修整几日,我们便动身去郢都。你本是来楚国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