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然到底年龄小,满山跑了一天浑然不觉,安静下来的时候哈欠连篇,在廊下揉了几遍惺忪睡眼,最后不得不回屋睡去了。
江语寒在沐辰风身旁坐下,打量着他恬静的面庞半晌,自他道袍袖子上捻走一片点缀绣纹似的红叶,凑近道:“伤怎么样?是再上一遍药,还是回激流坞再说?”
“无妨。”沐辰风闭着眼回答,顿了顿,又道,“精力耗损我自行调息便可。”
“那我陪陪你罢。”江语寒迅速地接口,眼瞧着沐辰风欲言又止、而后静默,得逞似地勾了勾嘴角,长指一掠,指尖轻轻触到他柔软微凉的唇上、再迅速滑开去。
沐辰风果真颤了颤,江语寒笑意更甚,对上道长霎时睁开、色淡而冷的瞳孔,不禁笑道:“既不问因果,不逞强也行啊,沐道长。”
沐辰风未及动作,黑袍万花已腾空而起,红色的耳坠划出一道艳丽的光弧,人影一晃便落到了竹屋侧边的屋顶上去了。
不一会儿从那里传来悠悠绵长、如人低语似的箫。,曲子行的似乎是长安的调,依稀胡玉楼前舞,点点滴滴催人心,箫声低而婉转,在清夜里独响,闻之又多了几分寒凉。
江语寒不过爱说几句浑话打趣,沐辰风听来竟是言之凿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师父的嘱咐他既谨记,便无时不刻小心翼翼地静心,静如止水、寒如冰魄,也养成了事无巨细恐思虑焚心、不得过分深究的习惯。正因如此,他才对苍山的一时冲动而心有余悸、在魍魉面前心事毕露。
沐辰风仍坐着不动,却未再阖眸,而是借着弦月和星辰的薄光远目,看屋上那身影颀长、衣袍似墨的人,于尚未寒凉的微风里飘散一头长发、悠然地握着箫。
卧龙一战两天三夜、时时刻刻须绷着神弦,若不是他船舱里昏睡一会儿,遇到槐树的时候指不定会到什么凶险的地步。
箫声依旧,沐辰风几不可闻地轻声叹息,自己心底不安稳,或许还有这个万花的缘故罢。
事出突然必有妖,紫宸剑一别浩气盟、带了个结缘的恶人万花回去,莫说激起了浩气的千层浪,他本人也是比谁都不信这个突如其来的儿时玩伴。
离他还在灵虚门下已过了十数年,即便这个江语寒就是从前那个江语寒,说全无目的也难。
沐辰风知道这点,不仅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还有自己的考量:
师父曾言他会伤及至亲才命他静心,此命数解决之道便是结果本身——正是无解。师父离世数年,他原以为灵觉被封、早已远离命运,谁知命运轮转,教他再碰上江语寒。
除了这个万花,江湖之上大概再也不会有人提出“结缘”二字、来圆满一个“至亲至爱”的身份。
巧合或是有所图谋,沐辰风不知他的目的,也不敢猜测未来,虽带了他回来、还允他在身边相伴,却对他的嘘寒问暖、微笑示好视而不见,只道是若为前者,好聚好散;若为后者,应了命数是他咎由自取,如此而已。
不理不睬又能时刻见到,大概是最稳妥的办法,曹煜默许这一点,但却不得不仔细查。
他查他在万花谷学艺不精、从星弈转到芳主最后转到杏林也是一无所成;查他在战乱后一纸诏令入恶人谷、接连几年表现平平连城战都未够格参加。
曹煜命浩气盟的暗探一连查了几月,最后终于松了口气,扔下那么点薄薄的、少得可怜的资料,断言此人压根就是个混子。
故而一连数月,江语寒都没能转得了阵营,顶着与沐辰风结缘的名号,每天受那些尊敬紫宸剑客的、浩气盟人的眼刀和非议,又不得不在浩气所属的营地里脱下那件镶红的恶人袍,以至戳个杂兵都难。
只是江语寒从不难过,到哪里都是那张无害的笑脸,医术不精安慰来凑,偶尔油腔滑调,连沐辰风听久了也不再觉得厌。
适逢恶人谷抓内鬼、将才空虚,偏偏浩气盟顺势而发,压着恶人连打了数月都是大捷。
反观这个江语寒,不仅毫无建树,还和最初对他嗤之以鼻的宋修然混在一块儿,两人空了便结伴去村落或治病或抓鬼、闹腾得瞿塘峡几个村集鸡飞狗跳,亏得他有一张与人不符的、素雅漂亮的脸面,才不至于被村民嫌弃地太厉害、不许他再去。
一切的一切,的确是那个同他说一整天话的江语寒才能做出来的事,沐辰风捧着他隔三差五弄来的点心,无奈至极,只得催曹煜办好他转阵营的事宜,再寻个太平地方好生安顿他、就此别过。
曹煜很快办好了前者,还未办后者,苍山之战就地打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回忆开始,下章苍山
道长的命格实在有点差,但幸或不幸是后话,矛盾纠葛既起了头,收不住也不用再收
ps:长安城挂件凤翼云箫的曲子挺好听的
第8章 苍山之劫(一)
碍于南诏的烽火才熄,大唐尚在劫后修生养息,浩气与恶人在苍山暗中较劲,一个才拿下瞿塘、一个内里混乱,谁都不想大动干戈。
照往,阵营开战多数因行事作风大相径庭所致,浩气想扭送朝廷的要犯,恶人抢一步杀了;恶人要屠戮尸变的毒人,浩气拦下医治、期望好转等等。
只因为一个小小的蝴蝶泉下池先后动了手,此等小打小闹不足为惧,故而浩气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