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罗梅感觉不到他哭笑不得的理由。他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是这样的——同情敌人在战场上就是死罪,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应该找到任何机会杀掉他们,对敌人丝毫不心慈手软是战士颠扑不破的信条。因为,如果今天放苏南活着回去,那改日像刚才那种命悬一线的局面就仍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可惜刚才那一下没能要了苏南的命,现在他自己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再打一架了。
然而苏南却扶着地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对他说:“走吧,将军,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安德罗梅狐疑地看着他。苏南冷得嘴唇发紫,哆嗦了一下,努力咧开嘴嘲笑道:“就凭你自己,摸不到一半路就冻死了。”
安德罗梅想了想他的话,最后不得不承认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路这种事,他肯定没有身边这个雇佣兵头子强。于是他收起了刀,扶着镰刀柄站了起来,无声地接受了苏南的提议。
苏南满意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盯着天上的星星努力辨别出了方向,然后带着安德罗梅往某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以后,他们不得不互相搀扶着前进,还能共享一点热量,争取晚一点冻死。陪伴他们的只剩下黑暗的大地和星星月亮冰冷的光,仿佛处在□□以前的天地,没有时间、没有生命。安德罗梅觉得他好像和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从很近又很远的地方听到苏南走过旷野的脚步声,他冰冷的呼吸声,他发梢上水珠滴落的声响。他惊讶于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扶着这个他刚才还试图杀死的敌人在旷野上孤单地前进。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们是世界上最后两个存活下来的人一样,彼此互为敌人和唯一的朋友。
其实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苏南也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他大可以如此,如果是安德罗梅大概就会如此。但是他没有。所以安德罗梅终于还是对苏南吐出了他的疑问。
“你真矫情。”苏南说。他的身体仍然冷得发抖,但安德罗梅还是能从他们两个贴在一起的部位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生物的温暖的体温。
“我只是想解惑。”安德罗梅僵硬地说。
苏南撇了撇嘴。“你很厉害,将军。你被老‖子从‘敌人’名单里移走了。”
“名单?”
“是啊,名单。曼提斯是第一个入桩敌人’名单的人,但现在他被放到‘兄弟’那里去了。世事无常,什么都会变,所以我的名单从来都只写在脑海里,方便随时改。”
“……好吧。你还有什么?”
“你不能指望我现在还记得。”苏南理所当然地耸耸肩。
安德罗梅有些好笑地问:“那我现在被你放在哪儿了?”
苏南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单独给你建一个?嘿,我真的觉得你挺不错的,虽然你今天差点儿要了老‖子的命。”
安德罗梅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多谢夸奖?”他觉得这一番对话都非常诡异。他猜苏南的意思大概是对他产生了认同,作为对手但又不止局限于对手——
很久之前听过的什么话忽然在冰冷的寂静中浮上他的脑海,他想起提沙告诉他,只有你尊敬并且平等地看待你的敌人,才有可能在他身上看到更多不同的东西。不是身为一个要杀死的对象,而是身为一个“人”。这段话他直到昨天还不屑一顾,如今却无语凝噎。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苏南。金棕色短发的雇佣兵头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说了一句:“马上就到你认识的地方了!剩下的路老‖子就不奉陪了,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大本营暴露吧?”
安德罗梅沉默地点了点头。在他的手臂之下,苏南的体温依旧微弱而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感觉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苏南就好像在自己面前转了个身,露出了他除了是一位敌人之外的另一张面孔。他是一个向导、一个旅伴和一个……好吧,他也说不清楚。这让安德罗梅那颗“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心也有些犹豫了,犹豫着该不该像刚才打算的那样,把刀尖□□苏南的心脏里。
杀死一个敌人很容易,但杀死一个亲口说了认同你、并且实际上救了你一命的人不然。而即使安德罗梅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经过了这一个晚上的“同舟共济”苏南对他而言也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敌人那么单纯了。至少他会犹豫。
“谢谢。”在临分别的时候,安德罗梅说。
苏南摆了摆手,扭头就往不同的方向走了。走了两步,因为没有了另一个人的体温相互温暖,他还稍稍哆嗦了一下。这一切安德罗梅都看在眼里。
他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动摇,接着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国了!为了弥补之前两个星期没更新的过失,我今天一次发两章好了w
☆、番外 异乡人
【八】
那次回去之后安德罗梅就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险险捡回一条命来。过了一阵,等他一彻底痊愈,立刻就挥师再次进攻苏南的大本营。他知道如今形势的严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拖到春天,草木开始生长,会让搜寻和作战变得更加困难;景物的变化也有可能让他们找不到路线,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苏南和他的佣兵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安德罗梅这一次把所有的部队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