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惊醒后的混沌逐渐消褪下去,梦里的情节清晰地浮上心头,开始一遍一遍重演。就这样,一个人,一个梦,一轮冷月,几只飞虫,贯穿了整个长夜,直到拂晓来临,天光破云。
所幸,至少在司马懿看来是他的大幸,这样从深夜枯坐到天明的经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生命里最后一点活跃的力量终于在这个盛夏流逝殆尽,与那些萤火一起在寂静的秋日里前往最终的归宿。
那是细雨扶疏的一日,檐下雨滴,子规远啼,太傅府里众人云集,可非但不显得热闹,反而有种沉重的肃穆。
病榻之上,年逾古稀的老人将提早写好的《顾命》交给了子嗣家眷们后小幅抬了下置于身侧的手示意自己的长子再靠近一些,然后用沙哑的气声缓慢地做着最后的叮嘱,“身后葬于……首阳山阴,不封不树,不建寝殿,不设明器。后终者……不得合葬。”
上半身向前倾着,司马师一面认真聆听他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一面思索着他为何独独要强调这句已在《顾命》中写明的话。不同于身后哭哭啼啼的诸多家眷,司马师的神情里除去悲伤还有着不可撼动的沉毅冷峻,他很清楚身为这个家族的长子应有何等的担待,于是,他郑重地叩首许诺,好让他疲惫的父亲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安下心来,“父亲放心,孩儿定当谨遵《顾命》行事。”
长吁一口气,司马懿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一点声音。他的视线开始涣散,象征生命力的光彩正从中一点点流逝。
“放手吧,仲达。”
冥冥中,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与他数月前的梦境交织在了一起。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唯天下归心之志不亡不息。”
“放手吧,仲达。”
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大,迸发出不可思议的蓬勃光华,司马懿终于意识到,那一夜的梦中,他应该放开的,是身外的功名利禄,官场的沉浮虞诈,而不是曹丕的手。
他的君王早早看透的,远不止生老病死,聚散离合。
如今,他也看开了。
归去。
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回光返照,司马师又往前凑近了些,试图听清那些在他嗓子里滚动的模糊音节。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与其说是说给他人听倒更像是司马懿的自言自语,司马师凝神静静听着,若有所悟。看到自己父亲面部细微的动作渐趋于停滞,神色安详地阖上了眼睛,他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眼,许久才低沉着嗓音,轻而慢地道上了一句,“孩儿谢过父亲。”
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打在砖瓦地面上响成一片,盖过了太傅府里传出的哭泣声。远方被风雨惊扰的子规斜飞入云,声声啼鸣仿佛促人归去的咏唱。
魏嘉平三年,秋八月戊寅,司马懿薨于洛阳,时年七十三。子素服临吊,丧葬如汉霍光故事,追赠相国、郡公。司马孚表陈先志,辞郡公及韫辌车。
作者有话要说:
☆、亢龙(下)
九月的首阳山上曾绚烂了整个八月的秋海棠已经大片的凋零,被秋雨冷霜打落的花瓣残败地陷入泥土,颓圮而哀凄。
山之阴,一位身着素净衣裳的中年男子撑着伞独自走在落叶的林间。深秋时节的山林总是清静的,又逢落雨,就更显得冷寂了。但这些显然都无法阻挡男子的脚步,不甚在意泥泞和枯枝败叶的残屑弄脏自己做工精良的鞋履,他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走到了山腰上一处人迹罕至的隐蔽空地上。稍稍弯下腰,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树干小憩片刻后正欲直起身继续赶路,却在伞沿抬起的瞬间意外地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到达了不远处的目的地——一块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坟冢。暗自一惊,男子疾走数步上前查看,待认清那人的身形后才算松了一口气,“子上?”
“你来了。”许是没有打伞,淋雨受凉的缘故,司马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你来这里做什么?”蹙了蹙眉,男子边问边行至他身侧将大半边伞撑到了他头顶上。
并不马上回答他,司马昭垂眸看向地上放着的一对夜光杯和一只几乎空了,唯有瓶底还残留着一层稀薄绛红色液体的细颈水晶瓶,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和你一样。”
望着地上那副明显是做祭祀用的酒具,男子愣了愣神,眼底的不解愈发深重起来,“你如何得知……”
用轻笑打断了他的问话,司马昭摇摇头道:“阿兄啊,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河阴那边葬下的不过是父亲的衣冠罢了,那墓是你立给外人看,供后人祭拜所用。这里,才是父亲真正安葬的地方。”
“罢了。”叹口气,司马师从怀里取出一枝不知哪里寻来的,火红依旧的八月春,而后弯下腰小心地放在了夜光杯的旁边,“也算你有心。”
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