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司马昭沉吟片刻,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配合我,揭发李丰、张缉一党,在我长兄返回洛阳之前平息此事。”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在此事败露前指认李丰等人企图唆使我取代你兄长的辅政之位,我便能免受牵连?”抬眼望向他,夏侯玄似乎有了些许感兴趣的意思。
“至少可免死罪。”直视着他,司马昭言辞笃定。
“你当真这么认为?”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夏侯玄不禁哂笑,“放过谁,他都不会放过我。”见司马昭试图反驳,他又兀自叹道:“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掉,倒不如泰然处之。何况,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机,岂有错失之理?”
微微蹙起眉头,司马昭有些似懂非懂,“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啊……”拿过半满的茶盏在手里把玩了两圈,夏侯玄答得不疾不徐,“你兄长比你察觉得更早,他领兵出征,一来是想替你平定新城;二来是为远离洛阳,给李丰他们以有可乘之机的错觉,从而引蛇出洞。”
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司马昭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看得这般透彻竟无分毫惧色,可是早已想好了自保的退路?”
好笑地瞥他一眼,夏侯玄摇了摇头,“我手上无兵无权,何谈自保?若硬要说什么退路,大抵只有辞官离京,苟且残生了。”略一停顿,又道:“但要真是那样的话,我现在也就不会还同你一起坐在这里了。”
司马昭是越听越糊涂,只能不断追问,“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坐以待毙了?你甘心吗?”
“无所谓甘不甘心,认命而已。”抿了口盏中略嫌苦涩的茶,夏侯玄淡淡道:“自司马太傅西去后,天子日益无所忌惮,耽于享乐,不问政事,以致朝中歪风盛行。你兄长承袭父业,身居首辅,屡屡苦谏无果,唯有代为之谋。如此一来,难免落下大权独揽、独断刚愎之嫌。同朝为官,众臣仰仗天威,拜于皇帝之下实乃天经地义;屈居同僚之下则必定心怀不忿,积怨日久则生哗变,然你司马氏世代辅政,根基之深,无人可撼,想要一朝铲除又谈何容易?”
眸中划过森然的冷光,司马昭接过话道:“所以,你们便密谋先取代我兄长的辅政之位,破坏我司马氏在朝中的中坚力量,日后再慢慢铲除我司马一族?”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密谋?”颇具嘲讽意味地笑笑,夏侯玄不假思索道:“他们太过天真,总以为自己的图谋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又哪里知道你兄弟二人的厉害。”
“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司马昭终于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尔等图逆一事本是我捕风捉影,打探猜测得来,即便长兄回朝,只要你们没有动作,抵死不认,我们一时半刻也无法将罪状坐实。可你眼下对我吐露真言,岂非自取灭亡?”
“我说了,该来的总会来,就算我此刻能瞒过你,李丰、张缉他们又能瞒过你兄长吗?结果还不都一样。”见司马昭一时无语,夏侯玄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雨声在静默中格外清晰,滴滴答答不见休止。良久,司马昭缓缓开了口,“我可以最后帮你一次。”对上夏侯玄的眼睛,他字句清晰道:“你让李丰他们彻底收手,我就当从未听说此事。至于我长兄那边,他若执意追查,我会力保尔等无虞,天地为证。”
“他们不会收手的,祸心一旦滋生,就会不死不休。”将他举在半空立誓的手按下,夏侯玄起身负手面窗而立,向着疏疏细雨又是一阵出神,“朝中党派争斗不断,权势此消彼长,今日有人欲令我取大将军而代之,来日便有人图谋跃居我上,如此往复,大魏国祚危矣。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届时无论何人掌权,终不过沦为亡国之臣。”
“这倒怪了。”司马昭匪夷所思地低喃一句,继而语带昭戏谑道:“不愿做亡国之臣,却不在乎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夏侯,我还真是看不懂你。牺牲至此,你无怨无悔?”
“我乃大魏臣子,以一己之命换得朝野安宁,何怨之有?何悔之有?”目光飘忽于雨雾迷蒙的远方,夏侯玄的声音平和得叫人听不出悲喜。
胸腔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弥散开来,司马昭偏过头望着他的背影,形容凝肃,“你当真不怕死?”
没有直接做出回应,夏侯玄转过身,让视线再次落回到司马昭身上,逆光的阴影极好地掩藏了他脸上的表情,却让他那声原本轻不可闻的叹息莫名的沉重起来,“让一个人死比让一个人活着容易,于我而言,生何尝不是难过死?”没有给司马昭太多回味的时间,他移步至门前推开了扉翼,任湿风冷雨灌入室内,“时辰不早了,将军请回吧。”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司马昭索性依言往外走去,只在与他错身时顿了下脚步,仓促地将他眉眼低垂的模样收入了眼底,再无反顾。
这便是他对夏侯玄最后的印象。
平静、无畏、宿命。
雨滴空阶,落木萧萧,转眼又是层冰积雪,寒风烈烈,在司马昭的记忆里,这一年的严冬不知为何似乎显得格外漫长。他的兄长在雨雪霏霏时率领大军凯旋,带回了杀敌数万的喜讯,然而,与之相应的喜悦和欢腾并未持续太久,他的兄长便紧锣密鼓地在残雪尚未融尽之前开始了肃清朝野的动作。
得知李丰死讯的那日,司马昭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