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走了很远,一滴汗也没流。
安致远有些惊奇地用指头抹了抹他的脸,“不累吗?其实我还是很有分量的。”
苍朗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我25公里越野时背的包都比你重。”
安致远无语。
海浪卷着白沙在脚下温柔地涌动,安致远看着那层层堆叠又逝去的细白沙粒,忽然有种埋身其中的冲动。
他示意苍朗放他下来,然后脱去鞋袜,把白皙的双足贴在柔沙上。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失望仍然在眼底沉淀成墨蓝的乌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沙粒,喃喃道:“这么软的沙,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吧。”
苍朗在他身边坐下,看指间沙被风吹送,点点落在他的脚趾。
“有康复的可能吗?”
“有。”安致远沉郁地笑了笑,“几率低于5,我努力了三年,已不再寄望于幸运。”
他平躺下来,望进晚霞极深处,“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不能再浪费在这双腿上。”
此刻任何抚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苍朗低头,注视他饱满光洁的前额,被风撩乱的发丝在那上面轻盈跳跃。
安致远慢慢闭上眼睛,轻而长地呼吸。这样的他看上去,宛如一截雪白颓圮的石雕,历经千载岁月,残缺而完美。
苍朗蓦然有些喘不过气,虽然只是短短一刻,却令他警觉而惊心——当年即使顶着毒日,伏在高温蒸腾的天台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等待目标出现,也没有这样近乎脱水的感觉。
是他退步了吗?
他深深地吐息,迅速调整身体状态。浑身上下还是像以前一样充满力量,但总有些什么东西不同了,不在皮肤,不在肌肉,不在骨骼……在哪里?
他没有放任自己去思索这个问题——它虚无缥缈得有些可笑。
他回过神,目光重新凝炼成锐意的锋刃,“你收到的恐吓信,除了给我看的那些,还有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安致远霍然睁眼,脸上流露出苦涩的表情。
“有些我处理掉了,”他转过身,背对着苍朗,低低地说,“没办法把那些东西留下来……曾经有个四个月大的胎儿,血淋淋地封在塑料袋里,上面贴着标签,写着‘命运之子’。”
“什么意思?”
“有一部分人反对研究和改良人类基因,认为无论残缺、疾病、死亡,都是命运的恩赐,不可回避,不可抛弃。他们宁可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也不愿意我们克隆个体进行器官移植。”
苍朗不是很明白这些,只是坦呈自己的想法:“每次我徘徊在生死边缘,唯一的念头就是拼尽全力活下去。”
安致远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即使活下去的代价是痛苦?”
“是。”苍朗决然道,“除非有更重要的理由,战胜了生存的本能。那也应该由我来选择,而不是命运。”
安致远沉默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晖沉入海平面。“回去吧。”苍朗说。
安致远凝望着天际渐明的暮星,微微点头。
苍朗抱起他,朝停泊在岸边的车子走去。
湿润的海风吹起衣摆,飒飒作响,安致远忽然轻声说:“日落的海,的确很美。”
“你如果喜欢,可以每天来。”
安致远认真想了想,摇头叹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碱基对优化实验已进行到临床末期,实验结果对这次大会议题至关重要,如果这项研究得到国际普遍认可,就可以推动各国对基因改良的合法化进程……”
见到他眼中深郁的灰烬顷刻被点燃,苍朗觉得是否听得懂其实也无关紧要。
“那就隔几天来走走,或者,等到会议开完之后?”
安致远脱口而出:“那时期满,你我已各行其道。”
苍朗从柔软的沙滩踩回坚硬的石地。
车子发动,直到绕崖而上回到别墅,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安致远发觉自己居然在工作时走神。
幸好是两项操作中的短暂间隙,没有造成实质性影响,但他仍对这种不可原谅的行为梗梗于怀——他竟在端详一大瓶黛蓝色滤液时,想起日落时分的大海。
然后想起那双始终支撑起他的视线的有力臂膀,以及耳边低沉坚实的话语。
“黄昏的海滩很美。”
“你如果喜欢,可以每天来。”
“有我在,你不需要轮椅。”
他疲缓地揉了揉眉心。旁边的年轻助手忍不住说道:“博士,进度已提前于计划,休息会儿吧。”
“小丁,现在几点?”安致远突然问。
“呃,19点45分。”
安致远唔了一声,心底弥漫起莫明的怅然。
他想他真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戴着墨镜的男人标枪般直立在实验室外,从安致远进去到现在,已经6个多小时,连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消毒隔离间的灯亮起,他才推门进去。
安致远有些歉意地朝他张开双臂:“晚餐都冷了吧。”
苍朗抱起他,“我叫佣人去热。”
天色已黑透,庭院中槟榔树影婆娑,安致远努力俯瞰海滩方向,黑黝黝不见半点光,只有劲风自天海交界处吹来。
苍朗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停下脚步。
安致远收回目光,“走吧,这里被岩壁挡住,看不见。”
“想看海吗?”苍朗问。
安致远心头一动,“我们现在去海滩?”
“不用花那么多时间,附近有一处地方,可以看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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