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看着春娘的手。她年纪不轻,可是保养得宜,肌肤仍旧平滑白皙,说到底是因为以色事人,吃这口饭的不得不如此。傅琅本来很少想以后的事情,一向破罐破摔,得过且过,不像春娘或小钟,一进一退都想得明明白白。安期楼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属这两个人最会算计——春娘是安期楼歌伎头子,自然是个人精;小钟则是从小一路看着没心眼的人吃亏,自己一路警醒,顺便唠叨得傅琅也五感通透。
傅琅从十五岁后就顶着个祸水的头衔,无数人茶余饭后会念叨她几句,到安期楼来的客人没有不好奇的,有钱有势的多半要掏空腰包花光人情请她出来唱一曲,日子也不算好过。春娘说是严厉,到底娇惯她,日子长了,性子越发乖张,容貌也打眼,春娘早就念叨着要给她谋个差事打发了,省得天天给安期楼惹事。眼下傅琅真要跟人走了,春娘反而担心起来,只觉得往日提点不够,恨不得一夜之间把自己满脑袋的人情世故教给她。
春娘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戳了戳傅琅脑门:“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傅琅突然“噗”地笑出声:“每天说要把我打发出去,真要出去了,春娘还不是舍不得?”
阿钟笑道:“你怎么这么讨厌,春娘愁得都要生皱纹了,你还拿她开心!”
春娘虽然知道小钟是玩笑,还是担心得坐不住,起身拿过铜镜,仔细端详:“哪有皱纹,不可能。”
傅琅和阿钟挤过来,傅琅伸手指指镜子里春娘的眼角:“你别老对人笑了,人家说笑得越多,这里越要生皱纹。”
阿钟点点镜中的傅琅:“那你怎么办?岂不是不到十八就要生眼纹了?”
傅琅道:“你还说我呢,像你这样整天忧心忡忡的,老得最快了。”
阿钟笑得推了她一把,她索性就倚在春娘肩上,三个人头靠在一起,三张脸刚刚好映在铜镜里。
铜镜光滑如静止的水面,其上金银交错,鹿角昂扬,神鸟展开双翅似要飞翔,双翅环抱中是模模糊糊的人的面孔。春娘的红唇艳色夺人,眉眼之间却带沧桑,到底少年不复。阿钟脸型与傅琅相仿,却清秀文气,有一双极黑极亮、小动物一样的眼眸,年方十七,正是豆蔻年华。中间的傅琅眉眼弯弯,笑得见眉不见眼,照常在眉间点了一粒朱砂,面容在铜镜中被蒙上一层月光,不是人间颜色。
春娘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手指摸了摸冰凉铜镜里傅琅的脸颊。
她说:“阿傅,我们这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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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天后,到陈国迎接公子长豫归国的使臣车马队伍停在齐国边关重镇燕州。车马困顿,被点出来送给齐国的歌伶舞女们熄灭灯烛,简单安置睡下。
傅琅睁着眼睛窝在边上,手心还有点温度,搓热了捂在两个跪得僵痛的膝盖上。她膝盖疼,头脑却很清醒,反复想着方才那男子一双长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把好听的声音。他说:“傅姑娘,既然你喜欢钱财,我又除此之外别无长物,不如帮我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