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一副看透了她的样子,戳了戳她的眉间,恶形恶状,又是一脸流氓相,“你根本就不想让我走,全是私心。巴巴地跑来说这些,还说不是装蒜?你再骗我,我真的走了!”她推着裴瑟回厅中去,又返回来帮熊婶打包袱。熊婶逃难像搬家,衣物器具全都带得齐全极了,傅琅看着那堆满的一车,叉腰喘了几口气,心里当然有大祸临头的不安,可是更多的却是放心,因为裴瑟终于安心了。
熊婶忙到天快亮时才收拾完,却舍不得走,“管他们呢,还是自己家好,实在得走的时候再说。”
傅琅傻乐了一会,没想到熊婶心这么大。熊婶困得打了个呵欠,“傅姑娘,天都快亮了,你也回去睡一会。”
夜色的深沉已经褪去一半,傅琅呵出一团白气,沿着回廊走回去。裴瑟还在厅中,却已换上了军装甲胄,并不是之前金灿灿的那一身,只是寻常,却越发显出身姿清逸。厅中只留了几个门客并几名将士,正围着几幅地形图推演。丁觉在外面忙了半夜,这时又跟着裴瑟准备守卫沈城,见她来了,便招呼了一声:“你还在啊?”
裴瑟闻声抬起头来,指了指她:“你去睡一会,一时半会不用担忧。”
她仍旧平静,但傅琅觉得有些过于平静。其实她往日虽然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总有情绪波动,这种调子是从初冬那日齐王薨逝时开始的。她知道裴瑟和父亲亲厚,那日甚至气郁到失声,但她到现在都没有哭过,反而是一副淡然幽深。傅琅看得惯了,也知道裴瑟心里藏着的一些事情未及确定,便不会跟任何人说,但她隐隐觉得这份平静已经到了水落石出的关口。
那只花猫照常蹲在她房门外等着吃肉,傅琅怕它乱跑,索性把猫抱进房中。她自己躺在榻上想了一会,熬了一夜,已经觉不出困,但是被被子里的热气一呵,还是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似乎才闭上眼睛,就被外面的响动吵醒。那是车马碾过台阶碾过石砖碾过泥土的声音,夹杂着熊婶的叫喊。
熊婶说要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走,难道陈军已经到了?花猫早就急得挠床,傅琅披衣爬起来走出去,外面天才蒙蒙亮,确实还没过多久。裴瑟大概早就走了,府里其他人也已经走光了,只剩几个卫兵守着。她抓了一个卫兵问:“外面怎么样了?”
那卫兵神色焦急,不时往外看一眼,“傅姑娘,陈军到城下了,正在攻城。城墙坚固,形势尚好,傅姑娘不必担忧……”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那是巨木砸在城门上才能发出的声音。傅琅想过很多次,可是事到临头时还是悚然一惊,不敢想象裴瑟在前线还是后方,也不敢想她在做什么。她不想听那些水词,抹了一把渴睡的脸,“我们能守多久?”
那卫兵看着她的脸色,不敢不说:“傅姑娘,我不知道。不过我自己斗胆猜测,最多两天。”
傅琅想起了刚才裴瑟给姜望两天转移百姓到沈丘去,但沈城有多大,人口又多,还是冬天,这件事情的难处她心里有数。她往外走了几步,外面路上果然全是拖家带口的城民,满地丢着被扔掉或者被挤掉的物件。不少人抱着孩子,孩子被半夜拖起来在夜风中赶路,哭声震天响,更添凄惶。傅琅抬脚就往回跑,一把将乌兰从榻上拉了起来,“乌兰,我出去帮他们的忙,你留神听着动静,知道吗?”
乌兰迷糊中留着一线清明,脱口问道:“姑娘,是不是打起来了?”
傅琅松开她,自己披上外衣,乌兰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刷白,也下地穿衣,“我跟你一起去!”
傅琅不耐烦道:“你别去,外面乱得很,我还得照顾你。你在这等着,她要是有什么消息什么吩咐送回来,你好好听着,知道吗?”
府中确实不能不留人,乌兰慌乱无主,只好点了点头,看着傅琅风风火火赶出去了。傅琅倒没想添倒忙,不过也没想清楚要怎么帮。外面是人挤人,守军把走不动的老弱妇孺拉的拉抱的抱,却也挤在人潮中动弹不得。有兵士疏散不通,站在高处一边擦汗一边叫骂,“别挤了!先让他们走!”
逃难时刻,谁肯让谁,该挤的还是挤着,更加水泄不通。傅琅抓着高台边缘费劲巴拉地爬上去,高喊:“都听着!”
她的声音又透又亮,兼之扯开了嗓门喊,在薄暮中一片清越嘹亮,排在前面的人都静了一下,随即问道:“你是谁?犯得着要你个小丫头指挥吗?”
守军中有认得她的,连忙悄声道:“别乱说,这是公子府上的傅姑娘。”
哦,傅姑娘,那个祸国殃民的陈国安期楼出来的,在裴瑟身边的傅姑娘。这个名头在人群中一传十十传百,又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傅琅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坏名声,叉起腰来指了指:“挤翻了天又有什么用?挤啊,挤到最后大家都出不去,一起死在这里啊?一个个的急什么?我还没跑呢,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哦,那也的确是,大公子尚且在前线奋战,大公子的人尚且安安稳稳穿着好几层冬衣在城里耽搁着,看起来只有他们急——总没有上位者不着急逃命的道理。人群这才一层层地静了下来,傅琅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们老的少的混在一起,有的快有的慢,自然会挤。都分一分,抱孩子的站一队,年轻人站一队,老人站一队,要人帮忙的站一队,分开走!”
那些人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