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疆把刀擦拭**净了,见裴瑟仍然没有动作,便把手中的刀收好,向前一步,倒并不是要做什么,像是要替裴瑟牵马似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大公子,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真的是要替裴瑟牵马,笑意已经没了,说话咬着牙,嘶嘶冷气透出来,语调仍是平稳的,“说到底是大公子的家事,我本不该**手,可也要说句公道话。让人久等,毕竟不对,是不是?”
裴瑟并未理会他的话,随手把长剑归了鞘握在手中。见康疆的手已经拉住了马缰,裴瑟一脚将他踢开,自己翻身下马,随即向鸣台上走去。那高台的石阶数不清有多少级,虽不及城墙阶梯陡峭,但她走到一半时还是握着长剑拄着支撑了一下,旁人看不出异样,副将却心里一沉,虽然不知道她去鸣台上做什么,还是挥手召集残兵跟随上去。
鸣台是观天所用,测云气物候,察灾厄祥瑞,是沈城中至尊之处。副将还没上过鸣台,这时才知道上面是平坦的地面,四周几处环筑回廊,拥着五间屋舍。正当中的一间最为宽大,几乎像平阳王宫中的大殿。地上的灰白石砖蒙着层黄土,被寒风吹成小股,在平地上来回摩挲。
日头正烈,是日正之时,端坐在殿前的年轻男子遥遥抬起头来,向着慢慢走向他的裴瑟笑了一笑。
副将走得近了,才看清这人的相貌,原来跟裴瑟十分相似,也是生得白皙温和,遮不住通身的气派,更遮不住身上的黑银外袍。齐国尚水德,能穿如此纯黑服色的,放眼四境没有第二人,那人想必就是齐王。副将这样想着,知道不便上前,带着身后残兵停下了脚步。
裴瑟脚步未停,提着剑一路向前去,直到大殿阶下才被人拦住。那人穿着平阳王宫中常见的制服,正是往日十分眼熟的一位合川殿内监,大着胆子提醒道:“长公主忘了,平阳的新规,在君上面前,应卸甲除剑。”
是新规,那还是秋天的时候,她和齐将军、林沄、金申等人从南境平乱回来,到了王都,得到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这个。那时齐将军爱惜羽毛,她倒不甚在意,现在终究要臣服。坐在殿前的少年君王以手支颐,若有所思道:“王姐是不是在想,长豫长大了,和以前大不一样?”
裴瑟并没有看内监一眼,却听进了他的话。手中的长剑被她轻轻放在地面上,接着便顿了一顿,伸手去解左侧的肩甲,战甲繁缛,她解得有些吃力,一边回答道:“说得好像我大了君上许多,其实以前都是孩子。只是十年太久,有许多事,的确不一样了。”
她身后数丈之外便是那五百残兵,踟蹰着停在远处。长豫看着她费力地解下了一片肩甲,又去解另一片,并没有要叫人帮忙的意思,反而兴味盎然,问道:“那王姐说说,是哪里不一样了?”
裴瑟虽然被逼成这样,但脸上未见惊慌,慢条斯理地把另一片肩甲解下了放在地上,轻出了口气,“比如说,我没有想过我的弟弟会有一天放任陈国人的刀枪对着齐国的子民。”
长豫不怒反笑,那张肖似裴瑟的面孔上有着在裴瑟脸上极为罕见的飞扬神色,十分惊奇似的,“王姐这就猜出来了?”
裴瑟这才抬起漆黑如点墨的双瞳来与他对视,脸上古井无波,“我猜对了?”
长豫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手让阻拦她的人退下去,“不必了,请王姐上来。你当然猜对了,王姐一向聪明,可没料到有这么聪明,孤很高兴。”
他回国后一直是淡淡的,眼下才是真的高兴,裴瑟从来疼爱这个弟弟,此时却高兴不起来。一个君王和敌国私通,攻占本国城邦,只为了归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匪夷所思。她一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可是无法对人言说,那实在是令齐国蒙羞。
阻拦她的内监侍卫退下去,她松开了解了一半的甲胄,拾阶而上,这才看见长豫身后站着垂目敛眉的戴望,但是来不及多想,便又看见了长豫面前?*虾岢伦诺哪且话呀!d鞘堑蹦旮随齐王征战御国的一把剑,现在也依旧是在新齐王手中;
十年前——不,十一年前那天,太傅就是用这把剑在合川宫殿前自刎,鲜血烫透积雪,满地血沫狼藉,是为了逼群臣松口让她掌权,为了让她守好江山社稷,守到能交给长豫的那一天。
她抿紧了唇,满腔怒火被这一把凉冰冰的剑斩断,整整袍袖在案前坐下。长豫仍是那个孩子气的坐姿,支着下巴说道:“王姐,我还记得太傅说过你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要收尾了,倒计时,舍不得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93章 第三十三章(二)
裴瑟淡淡的,“太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倒是你,太傅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多少?”
长豫摇头,“太傅说过的,你没听过罢了。”
裴瑟一直耐着性子,耐不住他旁顾左右而言他,皱起眉来敲了敲桌子,“你要我归政,就直接跟我说,怎么能用这样的法子?齐国百年钟鸣鼎食,万民供奉,才有了你这个世子,才有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才有你这个王位。你的一举一动都该是万民典范,怎么能这样任性,涂炭百姓,横生事端?况且你怎么能带着禁军出了平阳,平阳无人镇守,是要出事的——”
长豫又摇头,他像是忘了自己已经是君王,也忘记了自称“孤”,仿佛这鸣台上是童年时午后被蝉鸣围绕的书房,自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