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而他,也几乎疯了。
他终于疯狂了,在这暗无天日,死寂无声的墓室里,他一刀贯穿我的心脏,徒手拗断我的脖子,将我这个杀孽满身的罪人,却也是他漫长生命里唯一爱着的人变成尸骸。此刻,哪怕他有如山如海的自控力,也已无法再掌控自己的理性,无法预知,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了——我看见他骤然抽出**在我心脏上的刀,将我断掉的头颅拎在手里,挥刀砍去,似乎想将这颗罪恶的人头也剖成两半!
剖成两半,砍成碎块!彻底消灭这个让他痛苦至此的根源!
雪亮的刀锋上浸满鲜血,那血黑红交杂,连明亮的日光也无法净化,雷霆万钧的刀朝我的头颅砍来,带起的风吹动我头上染血的发丝,却又在刀锋刚刚触到我额头上时猛地止息!
刀锋刚刚触到我的额头,划破皮肉,往那脆弱的颅骨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他猛地停下来,死死看着我的头颅,我的双眼还没有闭上,失去活力的瞳孔与他四目相对。
血从额上的伤口流下,划过眼眶,仿佛已死的我正看着他,朝他流下了血泪。
这时,我尚未消散的那缕灵魂听见他爆发出了一声痛楚至极的喊叫,抓着我的头颅,紧紧搂在怀里,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疯了,上一秒钟才想将我的头狠狠砍成碎块,现在又将我的头贴在脸颊上,用力吻我,吻我逐渐失去温度的嘴唇,唇舌交缠,全然不顾我们已被他亲手分割在生与死的两端,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回流,让所有血腥与毁灭消失。
他的眼眶里流出泪来,流到我血迹斑斑,惨白死寂的脸上,和我的血混在一起。
他身子颤抖得很厉害,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这么死去,他声音破碎,呼吸凌乱,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野兽绝望的呼号。
“你……你……吴邪……”
吴邪……
他声音里包裹着太多东西,有对我的爱,也有对我的恨,爱我曾经的天真坚韧,恨我如今的不可救药,他被这两种情绪碾压着,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锥心泣血。
我的身躯早已倒下去,倒在泥浆般的黑血里,无头的颈项上还汩汩冒着血,心脏上大洞敞开,当中的血已流**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漆黑祭坛一如过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唯有一个男人蜷缩在祭坛之下,被命运压断了骨头,渺小如蝼蚁。
“吴邪,吴邪……”
我的头贴在他胸前,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呼唤,第一次见着他撕心裂肺,痛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模样。
吴邪……
黑暗悄悄后退,那股力量随着我的死亡而消散,我感到自己孱弱稀薄的灵魂终于失去了活力,即将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我没有感觉到痛苦,只有平和与宁静,这份幸福感仿佛从天顶照下来的光,让我浑身暖洋洋的。
最后,我想再看一眼他的脸,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上一片惨白,神色凄惶,红黑血迹斑驳。
万幸没有酿成大错。
谢谢你及时阻止我。
谢谢你,小哥。
……
15
回忆狠狠蹂躏着我的肉身和灵魂,我站在这里,站在五十五年之后,却像同时站在那年那天的那一刻,封闭太久,失落太久的记忆雷霆般落下来,填满我心中最深处的那点空缺,将所有的答案补充完整。
原来是这样……
原来当年与他的生离死别是这样的。
他真的杀了我,在我清醒并默许的情况下。
那一刻,我的灵魂忽然从黑暗的绑架下挣脱,清醒明白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他来杀我,然后心甘情愿将生命送到他手上,让他终结关于“吴邪”的一切。
惨剧随着我的死亡被中止,事情终究没有走到最坏的地步去。
万幸,万幸……
不知不觉,我已是泪流满面,震撼、痛苦、悔恨和一点点欣慰同时驱动我的泪水,逼迫它们汹涌而出,从我惨白的脸上淌过,仿佛暴雨后的溪流。
这些情感都太过沉重,太过复杂,我几乎无从分辨它们的本来面目,我只能确定一点:在那最后的时刻我并没有感到绝望,一点儿也没有。
或许因为所有的绝望都被我留给了他。
对不起……
关乎上一个“吴邪”死亡的记忆是突如其来的,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又好似巧妙地穿**在时间里,在每一秒钟的缝隙间跳跃,让我从身体到灵魂都扎扎实实感受到了当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让它不仅仅是回忆,更带着正在发生的温度和烈度,感同身受,身临其境。
就在刚刚那一刻,我的意识被拉长,整个人仿佛完全堕入当年情景中:痴迷、沉沦、亦真亦幻,连身周的时间流逝都完全忽略了。
如今,在我刚刚从轰然降临的回忆中挣脱时,我突然发现他已离开了主墓室门口,走到我面前。
他就站在这里,和我的距离不足一米,只要他一抬手,就能再度压上我的咽喉。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除开惨淡神色和奔流的泪水外,我的身体仿佛已经死了,面对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对我生命里唯一的爱人和死神,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世界仿佛已崩溃,连整个宇宙都消散无踪,唯有他还存在着。
我突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之前所有准备好的想法和计划,都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我心里藏着千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