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英雄汉呐。
他只是感慨,这他妈还没娶老婆就先当爹,有些冤枉。
这个小东西白天睡觉晚上闹,逼得生物钟向来准的气死鸡的杨子湄也只好这样。他一边思忖从哪里寻找商机,一边胃肠系统失调的一趟一趟跑厕所。他从医院将孩子抱回来时,医生交代他,这个孩子和其他宝宝不一样。他是先出来的,并且是双胎输血综合征的受血儿,天生比其他孩子体质要差一大截,肺部成熟度低,院里给打了好几次透明膜才把那条小生命从呼吸窘迫综合症的阴影下拉回来,嘱咐他千万在意孩子身体。
因为是个早产儿,生下来还不到6斤,就一点点大,还没取大名,杨子湄图省事儿,就地取材管他叫点点。
点点太小,杨子湄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又对比如今的自己,果断的打消了找一个育婴师和保姆的心思,挽起袖子打算自己上。可他那有名无实的工作室已经差不多彻底黄了,他小叔那公司如今彻底陷入危机,泥菩萨过河难保自身……
哥俩儿横不能喝西北风吧?
于是他翻出多年未动的油画,人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四处约商插。他原先把“社会普适价值”批判的一无是处,而今,在所谓的社会价值面前,他也被否定的彻底——除了一张学位证书,他几乎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他很优秀的东西。一次一次碰壁碰的他挺感慨,他原来还真以为谋生挺简单。到这份上儿,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挣扎在生活低层里的人,都是徒劳逐日的夸父。
他一直不愿意动油画,是因为他想把他最纯真的对艺术的热爱保留在油画里。那些最丰富的思想,最具创意的灵感应该送给他最拿手的东西。
而他平时那些手绘,空有漂亮,没有内涵。
这会儿面对雪白的画布,还是没有灵感。
一个人惨的时候能有多惨,杨子湄算是体会到了。他还一厢情愿的以为一切总该是坏到底了,结果没想到还有更坏的在后头。
他与路琢那张吻照,隔了快两个月之久,被不知哪个傻逼投稿给了一个大v,连带着路琢和他家人都被网友人肉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路琢。那人心思多单纯,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他都可以一概以傻逼无稽之谈置之不理。但他就不允许有任何人把矛头指向他的家人。
人常说坏事传千里,此言不虚,他自己都不大能记得清他那建筑师的爹挪用巨款、损公肥私的故事,而当年的案底卷宗竟被明察秋毫的二次元朋友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用错了地方的“团结就是力量”叫他一边感慨网友的侦查能力,一边重温了一把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分明是墙倒众人推。
他甚至还自嘲的想,有没有神通广大的网友能够彻底查一查自称清白的他爸清白在哪里?是为谁背了黑锅?
来自网上那些素未谋面的朋友,他们加油和祝福的声音有多响亮,现实里唾骂和不耻的声音就有多振聋发聩。就像他原来预料的那样,虚假的次元和真实的世界总有着天壤云泥之别。
而点点也踩着节骨眼儿再次进了幼儿监护室,发烧,温度一直降不下来。
他茫然的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乱七八糟不分青红皂白的来自陌生人对他和路琢的鼓励、对他一个“罪犯的儿子”的莫名其妙的庇护,第三次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脑子里再次空成一片虚无。只有一个念头水落石出一样浮现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如果他继续抓着路琢,路琢碰到的麻烦会更多。他和他现在分手,虽然对现状于事无补,但起码能将一些还没露出端倪的伤害扼杀在摇篮里。
当两个人的不幸比幸福要大得多时,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一起?到这会儿,他才肯承认路父说的爱情和生活,它确实是两码事。
一旦“分手”这个念头产生,他就老忍不住要把一切事情都往上靠。比如近来一系列事情,都是什么狗皮倒灶的命运对他和路琢的惩罚。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很滑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要这么想——不然他没有办法为这一切事情找一个好的理由,没办法为那些分明蛮不讲理的事实找个借口,变换无常的一切要他如何相信事出有因?
绝望到一定程度,他都要自暴自弃,和癔症患者一样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又疑惑他当时为什么要和路琢在一起,干脆分了算了。
可是等心里那绝望如同暴雨惊雷一样浇得惊天动地时,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那点儿希望又像被护在纸灯笼里的烛火,在凄风苦雨里反倒更显明亮。那簇向上挣扎跳跃的烛火被四面八方的劲风吹拂,却就是不肯干脆利索的熄灭——叫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荧幕上那些被捅了一刀兀自不肯安分守己的退场的人物角色,临死都要占据半集剧情。
他被乱糟糟的想法折磨的眼眶发红,然后就在希望与绝望这两厢水深火热的决斗中接到了久违的路琢的电话。
路琢特别没骨气的哭了:“我们分手好不好?”
“我爸他从没跟我说过。我上次去他们医院给他送文件,他们同事看我爸就和看鬼一样。这些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快要把他说服。
“杨子湄我们分手好不好?”
“他在家里还有工夫听我嬉皮笑脸的瞎掰扯,可是转脸他就在医院被这个嘲笑那个讽刺,我不忍心啊。他手术都连着失败好几回了,这连着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