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拈衰草,日映烟霞,斜阳外,灯火已黄昏。王念仁信步至如眉苑废池边,但见风生秋水纹,残柳度寒鸦,却是一番暮云凝碧之景。
恍惚间惊觉湖畔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满头墨发盘结扭梳成灵蛇髻,似夏日荷花的露珠般轻灵飘逸。一枝玉搔头,两蹙拂烟眉,半缕梅花钿。制芰荷为衣,集芙蓉为裳。那粉纱地三叶草花蝶纹缘边的藕荷色缂丝菡萏初绽旒苏披风高扬风中,抛洒开一季的花开花落,只落得一世的悲喜惆怅。波光泛着点点氤氲清辉,掩映在那女子渺渺清愁的眸中,似洛神凌波,又如湘妃泣泪。
那一刻,王念仁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没来由的心头涌上一丝韶华暗损,流年迟暮之伤。
那女子泪撒潇湘,卷起片片涟漪。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将手中的莲花灯推向湖中,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却忧伤满面,不复前几次清冷孤绝的样。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天已完全黯淡了下来,湖面上满是灯烛光晕,点点余辉如同银河里繁星闪烁。那女子的面容也愈加模糊难辨,但见她缓缓起身,风吹罗带,广袖飘展如同空中飞荡云雀飞鸟一般。六幅罗裙,微行曳碧波,点点浸湿了裙踞。不到半刻,水便已直到纤细楚腰。
王念仁见状暗呼:“不好”,疾步涉水上前拉住那女子不胜清寒的翠袖,顺势一拉,便将她揽入怀中。那女子似已晕厥,面纱下纤长的睫毛如同蜓翼一般微微颤动。叫人好不爱怜。王念仁呼唤数声,仍不见回应。遂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只觉柔弱无骨,及送至岸边方轻轻放在略微干枯的衰草地上。
半晌且听那女子“嘤咛”一声,似是醒转了过来。眼眸幽深,樱唇露湿,那盈盈未落的红泪尚没干呢,直挂在婵娟如雪的莲颊边。
王念仁恨不得心都化在那泪眼中,伸出去欲拭泪的手儿却又缩了回来,生怕唐突了佳人。因道:“姑娘何故轻生,到底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那女子直起身来,皓腕托腮,倚风凝睇,望着一池朦胧明灭的烛火,似有无限恨意。悠悠叹道:“杨柳如少年,春风吹得老。朝为白雪花,暮为浮萍草。⑴浮萍失绿水,教作若未流。不叹君弃妾,自叹妾缘业。⑵还将旧时貌,化为逐水魂。”
王念仁听得心惊,私下里暗想:这女子怕是与心上人有所口角,心灰意冷,竟气大到欲投水自尽。幸儿自己趁巧经过,不然一缕芳魂怕是早已香消玉殒了。转念又有些懊丧:何以这女子心中所思所念竟不是自己,若自个儿在她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位子,就是为她立时死了也罢。又是气愤:如此美貌多情的佳人,竟然都不知珍惜,反倒令她心碎神伤。真真是个牛嚼牡丹,不解风情之徒。遂劝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在下虽只与姑娘数面之缘,也断不忍见如此天人仙姝枉送黄泉。姑娘若有难解之事,难舒之气,不若告知一二。在下虽不才,亦愿为姑娘解忧舒怨。”
那女子蓦然回眸浅笑,盈盈如水间羞娥凝绿,道:“多谢公子,这天下的男儿若都似公子这般仗义浩然,宜德嘉礼,有君子之风。像我这样的可怜人就会少一分了。”
王念仁忙道:“姑娘如此清丽脱俗,标格尔雅,真是世间难寻。除非是瞎子,否则,又有哪一个能不为你倾倒。”
那女子怨道:“承恩不在貌,小女即为公子所救,便不宜相瞒。他负心薄幸弃我而去,另娶他人,自是为了那些富贵虚。小女只恨生为女儿身,人微言轻,不堪世事,只能自叹命薄。”
王念仁因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人既这般狠心,姑娘又何必为了她白白丢了命。也不瞒姑娘,在下本有一妻,娇柔端丽与姑娘颇有些许相似之处。数年前她却红杏出墙,弃我与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于不顾,与他人私奔而去。在下每每想起,都似万箭攒心,如刀在背,苦痛难言。本也想如姑娘这般一死了之。奈何上有高堂待奉,下有稚子待养。也只得苟且偷生至今。”
那女子面色一僵,眼露恨意,却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便恢复凄绝哀婉的样,叹道:“想不到小女与公子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惜惺惺。公子尚有慈爱双亲,玉雪乖儿。小女却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实在生无可恋。”
王念仁忙道:“蝼蚁尚且偷生,姑娘青春年少断不可如此颓丧。这几次与姑娘不期而遇,也是奇缘一桩。如蒙嫌弃,我愿倾心吐胆,作姑娘的知音人。”
那女子婉言谢绝:“看公子穿着,必是出自大家名门,小女身份卑贱,岂敢高攀。”
王念仁肃然道:“姑娘此话差矣,杵臼之交⑶又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王念仁款款道:“姑娘与我心意相通,知己犹此,又何必在意他人眼光,世事俗理。”
那女子低头思虑了半日,也不答言,便起身离去。王念仁见她又要似几次那般渺无踪迹,顿时失了分寸,向前拦道:“你我既已为相知,在下斗胆,敢问姑娘芳名,往后也好称呼。”
那女子幽然笑道:“倒要先请教公子尊名了。”
王念仁本欲据实相告,又恐那女子知自己已有妻室,便不肯来往。思索了半晌,方道:“在下姓檀,单名一个仁字。”
那女子便抿嘴笑道:“既如此,小女便姓谢,小字流萍。”⑸说罢惊鸿一瞥,飘然远去。只留得笑隔花端,香尘莲蕊。
此时露洗清夜,横塘月满,水净云薄,移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