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杜芷善在园内受惊,回去后就发起热来,浑身滚烫,痴语绵绵。而肖夫人的情形就更加重了,一时胡言乱语,一时喊打喊杀,一时寻死觅活,一时哭天抹泪,丫鬟婆子们皆不敢近前。到下半夜越发糊涂了,竟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儿还吊在那里。府内各人皆惊恐不已,众说纷纭。有的说看到了红毛绿脸的妖怪,有的说看到了白衣飘飘的仙人,还有的说是死去的大还魂显灵了。一时间整个侯府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漫天。
虽说前院一片死寂之象,暗香阁里却是锦绣繁花,莺声燕语。碧纱双手叉腰,活灵活现地描绘着当日情形,一地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弯腰蹲地,捂肚揉肠。
碧纱就着小丫头的手喝了一口冻顶乌龙茶,笑着啐道:“还以为那起子小人胆子有多大呢,整日家使坏挤兑咱们,还不是被一个白影儿吓得屁滚尿流的,那肖姨仿佛还湿了裤子呢。”
桔梗笑道:“该,谁教她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的,使坏心,做歹事,连咱们也想压过一头去。这回可是现世的报应了。”
江嬷嬷也笑着附和道:“这些贼人坏事做得多了,心里总有些惧怕的。奇的是她们不怕活人,倒怕起那地底的死人来了。听说这杜如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呢。”转头看见地下的小丫头们恣意玩闹大不成个样子,遂啐道:“小蹄子们,才几日就忘了规矩,郡主虽然仁厚,不和你们计较,也别太过了,小心我顺手给你们一下子。”
江雨霏斜倚着红地填彩漆山水图炕几,一手支着脸庞,一手磕着瓜子儿,抿嘴笑道:“这装病作症的着实难受,连累大伙儿一起嘘声屏气、低眉顺目的,也憋屈得够久了。江妈妈暂且饶了她们吧,今个咱们不必拘着,定要大玩大笑才能吐一吐这心里的怨气。”说罢又使人去厨房多拿了几样细巧糕点茶果,赏给丫鬟嬷嬷让她们自去嬉笑玩耍。
江嬷嬷见此情形也就不再端着了,任主仆上下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了起来。自个儿则拿了一盅刚烫过的惠泉酒,坐在炕沿边花梨小杌的紫檀腰圆形脚踏上与雨霏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这才笑道:“我们在这儿大吃大喝的,倒苦了郡马还在外边日夜悬心呢。”
雨霏一怔,忙道:“这几日忙乱也没顾上传个口信给他,倒教他白担忧了。”复又作恼道:“他那里又不缺人,怎么也不派个小厮来打探问候一二。这会子那边儿正乱着呢,还需要避讳什么不成?”
江嬷嬷忙道:“嗳呦呦,这您可就冤枉咱们郡马爷了!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是天天打发人送药赠花的,一日下来哪不问几次呢?奴婢亲眼所见,郡马爷在院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只是碍着礼法,再加上守门的那起子刁奴作梗,这才不得其门而入。一个从军打仗的人能有这般耐,已属难得了。”
雨霏红了脸,沉思半晌方道:“没想到他竟这般用心。也罢,教翠微吩咐小厨房做几样郡马爱吃的果饵,我一会子瞧瞧他去。”
江嬷嬷忙劝道:“这恐怕不妥,因前院忙乱,这会子对咱们这儿虽松懈了,也难保有人乱嚼舌子。若引起事端反倒不好了。”
雨霏笑道:“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谁敢多说什么就找人牙子来打发了出去。不过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这一闹固然出了口气,只是往后要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放心,我自有办法。”
至晚掌灯后,雨霏便换上了梨花白湘绣折枝丁香对襟褙子,微雨**百褶月华裙,腰间系着碧玉绦。淡扫蛾眉,乌袅袅的秀发梳成双平鬟,两边各垂下一缕鸦鬓。鬟后压着一柄梅花竹节纹白玉象牙梳,只斜着一枚银鎏金掐丝珍珠簪,再别无其他花饰。虽是寻常装束,却别有一番清丽脱俗、淡雅婉约的fēng_liú韵致。真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挽巫山一段云。”
杜若抿嘴笑道:“这样一打扮,俏皮极了,活脱脱似《西厢记》里的红娘呢。”
雨霏用透明粉澈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杜若的额头,啐道:“小蹄子,就知道拿我取笑儿。看我回来怎么罚你,还不去后边张望着,可别教人瞧见了。”
说罢,掠了掠鬓发,手端一个填漆开光双凤衔唐草缠枝牡丹梅花纹捧盒趁着月色往念远所在的听雨楼而来。
及至楼前,院门口三两个婆子蹲坐在青石水墨台矶上,肆无忌惮地耍钱斗牌儿。雨霏略低了低头,任扶苏花木影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上前蹲了个福道:“各位妈妈辛苦了,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坐更上夜。郡主殿下吩咐我送几碟果品给郡马,请妈妈行个方便。”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个五色丝线坠彩绦的方胜形香囊塞进那几个婆子的手中,领头的那个捏了捏,分量不轻,掏出一看却是两个银元宝,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道:“郡主娘娘真真体上怜下,不忘抚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郡马爷正好在呢。姑娘进去吧,耽搁多久都不妨事的。”
直至雨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其中一个婆子才不解地问道:“金喜家的,你忘了魏昌家的吩咐了?就这么让她进去,太太若怪罪下来,你自个儿去领,可别拉扯上我们。”
金喜家的斜睨了她一眼,不屑道:“就你没胆!太太要咱们守在门口,不教传信的人进去,无非是想压制着郡主,不让她与里面那位太过舒坦罢了。你们没见方才那小蹄子,眉眼泛春,扭扭捏捏,一股子的骚劲儿。你倒是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