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燮家所在的单元附近有一个人造荷花池,荷花池旁是石制的靠椅,其宽度能容下两名成人并肩而坐且尚有余暇。张燮自小便喜坐于此处读书,长此以往,小区的居民虽不知这沉默寡言的小孩姓甚名谁,倒将他都认得熟了。
某一段时间,张燮喜欢上阅读关于历史与军事题材的书籍,家中的一套《上下五千年》被他翻来覆去读得不亦乐乎。惟一的憾事便是家里的这套没有下册,遂有一段时间,他只得怀着对后文的无限想象与憧憬继续反复读着上册与中册的内容。直到某一个春日的午后,张燮又一次坐于荷花池的石椅之上,将中册取出来读。未想却忽见眼前出现了一本书,正是《上下五千年》的下册。张燮见状一惊,顺着书本以及持书之手往上打量,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孩稚气的脸。那是张燮第一次见到祝秉章。
祝秉章也是这个小区的孩子,确切而言可谓是这个小区孩子的头儿。较张燮长上一岁,张燮家住一栋二单元,祝秉章家则住二栋一单元。只因之前祝秉章曾于亲戚家寄住了一段时日,张燮一家刚搬来此地之时方并未见到他。
此番祝秉章见跟前张燮只拿眼瞅着自己,却既不接过亦不吭声,有些尴尬,于张燮身旁的石凳上坐了,开口说道:“这套书我家里也有,我见你看这两册书看了很久,却总不见你看下册,所以我想你家里大概没有这一本……”
张燮闻言,默默伸手接过那书册,半晌过去方低声道了回谢。他二人当天并未多谈,之后许多日也没有。这册书是张燮读得最快的一册《上下五千年》,不过三天便将五百页的内容读完。彼时他尚且不知祝秉章名姓,只知他常跟随小区里的小孩一道玩乐。之后是张燮第一次跟小区里的孩子打交道,便是询问祝秉章家住何处。随后便一个人寻到祝秉章家中,忐忑难安地敲开他家的门,将书双手奉还……
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彼时他两人都还只是小学生,识字不多。张燮教会祝秉章学写自己的名字花了很长时间。那时历史与军事是两人的共同喜好,有许多个周末,两人都爱一道前往市中心的新华书店看书。曾为了收集《辞海》上各个朝代皇帝的条目而从早到晚地泡在书店之中,直到书店关门。
这样的周末持续了不到一年,最后的那天,张燮与秉章亦如往常一般前往书店打发时间。他们喜欢前往二楼的科技类书籍的书架前看书,而非三楼的儿童专区,只因那里人少安静。那次张燮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放错了位置的《二战武器图解》,他二人便一道并肩蹲在书柜跟前读得如醉如痴,一面还催促对方,嫌对方读得太慢。不料此番未过多久,便见从头顶上方忽地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飞快将两人手中的书抽走。他二人随之莫名其妙地抬头一看,只见跟前站立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店员,面色严肃,为人古板,垂首扫了一眼书的封面,对他二人道句:“这不是小孩子该看的书,小孩子应该上三楼儿童专柜。”
秉章还欲辩解一句曰:“可是我们想看……”
然那店员根本未闻见秉章的话,只径直说道:“快走吧走吧。”说着便将那书放回了书架最上层,他两人够不到之处。
张燮并未多说,只沉默地拉着秉章一道离了此处,也并未前往三楼儿童专区,而是一道离开书店。那一天时间尚早,他们亦不欲就此回家。书店的后门正对着城市里的人工渠,他们于是便沿着河岸一直走。那时不比现在,满目的高楼大厦堆成石头森林,城市的面积要小上许多。加之他们所居住之地乃是小城市,没走多远,便行出了市中心,来到城市的郊区。彼时那里还是田野,田里开着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一路上,秉章仍在抱怨之前在书店发生之事,张燮则沿途默默无语地跟随,径直想着心事。直到秉章发觉自己说话一直未曾得到回应,方才注意到张燮并未听他讲话。
遂秉章有些不悦地推了身侧张燮一把,开口问道:“阿燮,一直不说话,想什么呢?”
张燮方回过神来,答道:“我在想我刚才看到的那本书标价二十元,我要存上多久的钱能将它买下来。”
秉章则道:“你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事?”
张燮点头。
秉章:“……”
随后他二人步至一道铁门前,此处禁止任何人通行,他二人算是走到了尽头,干脆在此席地而坐,背靠着身后遍地的油菜花。张燮说道:“阿章,你明年会上x中吧?”
祝秉章听罢随口答道:“嗯。”
张燮道:“我会跟你上同一所中学。”
祝秉章闻言笑答:“好呀。”
此番张燮却是笑着说道:“其实刚才我不是特别生气,因为有你陪我一起被赶出来,感觉不是很难过……”
秉章听罢这话登时转身将一旁张燮推倒在菜花田里,一面挠他的痒一面嗔道:“哈,照你这么说来你将我当成为你垫背的了?”
张燮一面无力地推搡身上的秉章一面笑出了眼泪,二人在菜花田里滚作一团,拂了彼此满头满身的油菜花瓣。直到动弹不了,方并肩躺倒在地,秉章说道:“此番说好了,我们今后都要一直读同一所学校……”
却说之后不久便是张燮的生日,离张燮所计划的省吃俭用以凑够零用钱买下那本彩页硬壳的《二战武器图解》尚有些许时日,却意外地在生日这天收到了这本书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