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像是要翻白眼般往上看:“你只是避免了果,但还有因呢?你可以做下因,别人也可以犯下因。”
秦惟皱眉,“什么意思?”
前面与小森争执的范庆明白了,笑着说:“就是你虽然不杀人了,可还是会有人来杀了你!”
秦惟一想——对呀,因果因果,因是哪里来的?总有个开头吧?他紧张地问小森:“也就是说,即使我躲开了宿世的仇人,也不见得能安全?!”现在他就在敌人破关的边境!他感觉到的那种恐慌是对危险的预知吗?我真的得赶快逃命啊……
小森点头:“所以要普度众生,让每一个人都成佛,不然,哪怕有一个人不成佛,他做了恶,就总会有因果循环……”
这不是要全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实现共产主义吗?!秦惟深感绝望,叹息道:“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啊!”
小森一耸鼻子:“怎么不可能?你自己先弃恶从善,然后再去觉悟他人,人人如此,反正有永生永世,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明白的……”
说得轻巧,可是现在战事临近,人们心情沉重,无人应和他的话。
洪老三问道:“你上师是在何处走的?”
小森回答:“山那边。”
洪老三坐直了些,又问:“你说他是被杀的,你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小森转目看着火:“那些胡兵骑马,把汉兵都杀了。我的上师跑过去,也被砍死了。”
范庆又问:“你上师跑过去干嘛?真的是去念经?”
小森没有转动目光,像是发呆般说:“……当然,我上师说到做到。”他的眼睛里映出了跳跃的火光。
虽然人们不理解这种行为,但是这些汉子们对敢于赴死的人都有种尊敬。周围安静了片刻,范庆叹道:“好在你逃出来了。”
小森倔强地说:“我没有逃!我一直在我上师身边,只是他们的刀都没砍到我,然后他们离开了。”
忽然,人们看向小森的目光变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没有被杀……
洪老三追问:“那些胡兵有多少人?他们去了哪里?”
小森说:“几百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他说的话有些不搭调,可是没人反驳他。
洪老三低声说:“看来该是胡人的前哨。”他对秦惟说:“我们明天一定要离开这里,你千万不要行动迟缓!”
秦惟微微点了下头——我也不想迟缓啊!明天如果见不到受伤的人就好了!
周围人们的面容在一小堆篝火摇动的光中显得阴沉,大家都不再说话。
秦惟见小森一直看着火,就问他:“你这些天吃了什么?”
小森依然没回头地答道:“带的干粮,今天才吃完。”
秦惟还想问,小森盘腿坐好,闭了眼睛。这是表示不想说话了?秦惟打了个哈欠,将裹着两个人的被子围紧些,看着火,强迫自己别睡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小森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回头,见小森的嘴角紧抿,眼角处堆积着一大滴的泪水。
秦惟想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可是又苦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佛家不是说要放下吗?这孩子自己方才还说肉身死了是解脱,还说有永生永世,可此时,照样要为失去上师流泪。
在援藏时,秦惟也听说过,在佛教传承中,上师如父,小森也就八九岁的样子,那时竟然跟着上师向前冲,可见感情深厚,哪里能轻轻松松地一句放下就过去了?秦惟踌躇难语,只能用力搂了小森瘦削的小肩膀。小森双手合在胸前,嘴唇开始翕动,秦惟知道他在念经,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这一夜,秦惟半搂半倚着小森,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玩命在脑海里从头到脚梳理人体的神经肌肉腺体……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而还是孩子的小森竟然一直端坐着念经,根本没睡。
好容易等到了东方渐白,城上的兵士们来回走动换了岗,野外的人们都纷纷起身,开始往城门处走。
秦惟等人也起了身,纷纷跺脚,将行李又都绑好,因为马上就要进城了,大家也没心思好好吃早饭,每个人只站着匆忙咬了几口饼子。秦惟对小森说:“你就跟我在一起吧,别乱跑。”
小森看了眼秦惟,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该小心你自己。我若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我。”
范庆嗤笑道:“你口气倒是不小,你难道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成?”
小森嘴角一扯:“到处都有菩萨,你认得出来吗?”
人们笑了:“这小家伙嘴倒是挺厉害!”
秦惟小声对小森说:“我可听说过学佛的人不能争强好胜啊!”
小森白了秦惟一眼:“那你听说过辩经吗?听说过不辩不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