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中,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披着美式长大衣,是那样的高贵,和我们这贫民的小胡同,小门楼,小台阶,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站在大梧桐树下,静静的看着我们。
“林少爷,我们到家了,您别送了,回吧。今天,谢谢您。”我看着他,轻声说。
“嗯。”他哼了一声,没有动。
“夜里风凉,您别吹坏了身子,回吧。”卫苒也小声说。
“知道。”他还是没有动。
大力哥在旁边看着这么一个气派的军官跟着我们,早吓呆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站在夜色中,晚风中,站在大梧桐树下,互相看着,默默无言。
“你——我——”他终于开口,却没有说完,深深的看我一眼,蓦然转身,迅速离去了。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胡同口,汽车呼啸而去。我和卫苒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很乱很乱。
“这个长官——你们——”大力哥疑惑的问我们。
“大力哥,别问。回去吧。天晚了。”我没有心情解释什么,拉着卫苒进了门。
第六十章 孙映梅
晚饭的桌上,干娘烙了一叠上着花儿的薄饼,新摘下的鲜香椿,裹了面粉,炸了一大盘子香椿鱼,还炸了一小盘胖头鱼。洗干净的新鲜小葱和小水萝卜。一大锅绿豆稀饭。
我们大家一起吃着饭,聊着家常。
“今儿个来的那个大官儿,真是挺威风,我瞧着比袁少爷还派头儿呢。”干爹说。
“他是专门看我卫荏哥哥来的,真是没想到。哥,你真行。有这么多贵人捧你。”英子啃着小水萝卜,冲我笑。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
“真的?又来了新贵人了?真好。”干娘把一小碗绿豆稀饭递给我。
卫苒夹了一个小炸鱼,吃着,没说话。
姐姐早上和我绊了嘴,不好意思先搭理我,只是低头喝着绿豆汤。
“贵人多,路好走。好事儿啊。可是旧主顾也不能得罪。那天何太太说的堂会是定在哪天啊?”干爹问姐姐。
“定在四月二十四号,那天是何太太的生日。听说要大排筵宴呢。”姐姐说。
“嗯。还有七八天呢。倒是来得及准备。”干爹点点头。
我想着日子在袁少爷的家宴后面,倒是没有冲突。
“早起,我看见一个挺文静的姑娘从孙先生家出来,样子有十八九岁,剪着短头发,穿着蓝布小褂,黑裙子,白袜子,黑布鞋,手里还拿着书。真干净。我头一回看见这样打扮的女娃娃呢,真好看。”干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
“我听孙先生说了,是他闺女,听说是在北京大学里读书的,好像叫——孙映梅。我也见过她一次,真是挺好看的。”英子说。
“女娃子也能上学了?北京大学是个大学堂吧?”干娘挺惊讶。
“哎呀,那个大学可有名了,在那儿念书的,都叫——叫啥青年。啥青年来着?”英子歪着头想。
“叫进步青年。”我笑着说。
“对,就是这个词儿。听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在一起念书呢。可好了。”英子羡慕的说。
“男女在一块儿?那还叫进步?那多不正经啊?”干娘听着不相信。
“哎呀,你个乡下婆娘,你懂啥?别瞎说。人家那是文明人。”干爹嘲笑她。
“文明?”干娘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干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我看那个孙小姐,又文明,又秀气,还读书有文化。我卫荏哥哥最喜欢这样的人了。和我哥真是挺般配。孙先生还是哥哥的老师。正好是一对儿。”英子说。
一听这话,大家都不言语了。
我偷眼看看姐姐,她脸色非常难看。干爹和干娘也拿眼偷偷看她。
“我吃好了,回屋了。你们吃吧。”姐姐站起来,走了。
英子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吓得不言语了。
“我们也吃完了,回去歇着了。”卫苒也不高兴,站起来就走。
我也赶紧不吃了,跟着他出来。
我们回了西屋,关上门。卫苒瞪我一眼。
“先说好啊,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可没见过她。你别又来编排我。”我赶紧去忙着打水洗脸。
“哼。赶紧搬走。瞧这一个个的,真烦死人了。”他气呼呼坐在炕上。
“搬走,搬走,马上咱俩就走。不生气啊。”我过去给卫苒洗脸,洗脚。
“哼。”他一边让我伺候着,一边按着我的头,拉我的耳朵。
“哎呀,疼,你轻点啊。”我一边给他洗脚,一边哀求。
他这才放开手。
我们都洗漱完了,脱衣钻进被窝里。在黑暗中说着话。
“哥哥,你说那个林长官,他干嘛对你那么好?”卫苒搂着我的脖子问。
“我怎么知道?”我假装糊涂说。
“哼。我知道。他喜欢你。”卫苒咬着我的脖子说。
“别瞎说。他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他喜欢我干什么?”我不想承认。
“那为什么跟着咱们?还送咱们回家?袁少爷都没这么亲热过。”他不信。
“什么亲热?别没正经。”我听了这个词,想起林梓枫在戏楼上亲吻我的事,心里一阵打鼓。
“那你说,你上楼上去给他倒茶,怎么去了那么半天?袁少爷见你老不下来,都等不及先走了。那个林长官,他跟你说什么了?”卫苒盯着我眼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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