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衿面色不善,像是个上门来找茬的陈年旧怨,幽明鉴却当他是因为昨天的事愤愤难平,凭他对顾恽的独占欲和青红皂白不分的护短,嚷嚷着挥刀杀过来,幽明鉴都不疑有它,故而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人颠来倒去的算计,甚至还觉得,这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反应。
赵子衿礼数全无,语气很冲:“幽明鉴,杜煦人呢?”
等他都说完了,他太学师傅这才懒洋洋的拉住他,可有可无的叱道:“赵子衿,还有没有礼数了,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只是他这劝阻来的不仅迟,而且诚意全无,教训有条有理,语气却十分的不搭调,既无怒气,又无威慑,听在幽明鉴耳朵里,更像是打情骂俏,他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
况且,他总不能和一个就会胡搅蛮缠的傻子认真,就算不传出去,搁在这院子里被七嘴八舌几天,也有够丢脸的,于是只能故作大方的截断话头,七分装蒜三分奇疑,道:“杜大人怎么了?怀南王说什么,本候不太明白……”
接着他似笑非笑的转向顾恽,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笑道:“阿恽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昨晚歇息的不错。”
顾恽看见他就来气,他虽不像许季陵那般清规戒律,想和幽明鉴鱼死网破的心,他是没有的,不过膈应总是少不了,一见他那张笑脸,喉咙里卡着一根细鱼刺般燥的慌,屁股上那股扭曲个怪异感就历历在臀似的。偏偏又不能对他怎么样,只当面前站了根木棍子,语气平静无波:“一夜好梦,还得多谢,侯爷昨日赠药。”
幽明鉴本意是嘲讽,想看他难堪,结果自己却被被噎得一怔,登时脸色不佳的闭了嘴。恰逢仆人端上茶点,幽明鉴一扬手,将几人请到了别院的凉亭。
此时虽仍是春末,可世间是奇珍和巧手的工匠,总能错开四季装点名庄,凉亭后头是处湖泊,伸入水里的红漆木头骨架周围游弋着红白相间的锦鲤数尾,悠哉自如。再远些,小巧的荷叶贴着水面,连绵层叠的铺出方圆碧色,几支细细的荷杆从碧色里探头出来,顶端缀着娇艳的深粉,或半开做犹遮琵琶,或全盛如玉立美人,端的赏心悦目。凉亭的柱子缠了白纱,风过处轻柔飞舞,幽静的如同人间仙境。
可美景当前,却无人有心赏。
亭内坐三人,站三人,站着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事不关己,坐着的几人间却激流暗涌无数,惊奇无形浪涛千层,赵子衿质问不休,幽明鉴头昏脑涨,只有顾恽最悠然,端着个茶碗静坐,赵子衿在侧,他往往就只剩看戏的份。
幽明鉴本来只是身体酸软,可自从赵子衿带进了凉亭,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开始耳鸣头晕了。
赵子衿突然变成了结巴,还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话,大意就是:不交出杜煦,跟你没完没了,唐突阿恽的事,也跟你秋后算账。
除了武学上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作祟,幽明鉴其实是瞧不起赵子衿的,一个没有头脑的武夫,再厉害,充其量能以一当百,可一个胸有千壑的文人,却能运筹决胜千里之外,他这人看着好色成性,可心里的弯弯绕绕,旁人就无可知晓了。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或许赵子衿,才是西原最为难缠的人,和一个坚定不移的傻子讲道理,如同试图感化一块无心的磐石,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以为之,实在叫他叫苦不迭。
杜煦突然就不见了,他也觉得挺讶异,可这事千真万确和他没有一丝关系,他昨晚深夜就回了,走的时候,根本就把这两人给忘了个干净,走的十分赤条条,再说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他儿子又不是他属下,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管。
偏偏赵子衿又咄咄逼人,他只好保持着淡定自如的微笑,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聋子。
赵子衿昧着良心装了半个月的傻,他是个寡言少语不会撒娇的,心里别难为情,别扭的要死。每次疯傻,都要先在心里打一遍附稿,像是唱戏的要描眉上油彩,涂上满脸素稿惨白,才肯翩然上台,从来没觉着有什么好处。
可就在今天踏进幽明鉴所住的别院时,他突然开了窍似的,咂摸出傻子一点好处来,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么个身份肆无忌惮的胡搅蛮缠,对幽明鉴恶言相向甚至动手动脚,没人会觉得奇怪,也没人会深究缘由,一个暴跳如雷的傻子,杀人放火也没人觉得奇怪,为何,因为不在其位不知其所感,常人怎么能知道,一个傻子是怎么想的呢——
他自知心眼小,只装得下寥寥几人,就算有朝一日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他也悲悯不过来,不过念着赵引的好,想着顾恽的心愿,就不想生事端。
可这姓幽的花蝴蝶,干的每一件事都让他难以忍受,特别,是昨天那件。
一切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似的,他需要留在阿恽身边,然后成了旁人眼中的傻子,他正好需要一个理由拜会明青候,杜煦就在这时候不见了,可不就是天意么。
幽明鉴苦哈哈又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王爷,杜大人真的不在本侯这里。”
目光却勾子似的往顾恽脖颈下钻,像是要穿透那几层交叠的衣襟,看见布料下头的皮肤上,是否有欢好留下的痕迹似的。他是个美人在怀变虎狼的色胚,便看所有人都不像柳下惠,想着如此万事俱备的机会,赵子衿这痴念的傻子,哪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