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蹭着两手的白面,因为见多识广,所以很愿意对顾承喜卖弄一下:“那是他们没撤完。等他们撤完了,又得再来一批!”
顾承喜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小伙计饶有耐性的向他解释:“撤走的队伍,是万总司令的兵;要来的队伍,是霍督理的兵。前些天万总司令的兵把霍督理的兵给打败了,现在霍督理的兵重整旗鼓,又杀回来了。万总司令的兵不是对手,所以就提前跑了。”
顾承喜听出了一脑子乱麻:“什么乱七八糟的?霍督理我听说过,万总司令又是谁?”
小伙计感觉他太无知,又忙着干活,所以不理他了。
顾承喜买了几个烧饼回了家,进门之后先把剩菜剩饭尽数热了,他自己吃剩饭,给平安吃新出炉的烧饼。平安心事重重的,还在思索他的灵机与摩尼。拿着烧饼咬了一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顾承喜待遇不同。抬头望向顾承喜,他用目光一扫烧饼:“你怎么不吃?”
顾承喜笑道:“你吃,吃饱了好睡觉。今天晚上我有点儿事,得出去一趟。你一个人乖乖的睡,别等我。”
平安拿了个烧饼递向他,暂时把灵机和摩尼放下了:“干什么去?”
顾承喜接了烧饼,又放回到了平安的身边:“朋友的事,找我帮个忙。忙完就回,你放心吧!”
平安用筷子一指烧饼:“拿走。”
顾承喜对着他笑:“你吃。”
平安夹了一筷子剩菜送进嘴里:“别废话。我不老不小的,吃白食就够可以了,还吃独食?”
顾承喜撕了半个烧饼,感觉值了。平安知道心疼他了,他怎么着都值了。眼看外面天光将要黯淡,他把一只马桶提进了房内,又预备了一壶开水,把炕也烧得滚热。单腿跪上炕沿,他拉住平安的一只手沉默良久,末了低头对着平安一笑:“走了!天亮之前肯定回来!”
平安一捻他的手掌:“去吧。”
顾承喜顺势狠狠一握他的手,同时俯身亲了他一下。
顾承喜与三骆驼会合了,趁着夜色直奔赵家。赵家是大院子,院墙足有两米多高。顾承喜和三骆驼翻了后墙跳入赵家。顾承喜是个好身手的,三骆驼吸足大烟之后也挺伶俐。三骆驼清楚地形,蹑手蹑脚的领着顾承喜往烟土仓库走。然而刚刚走到半路,远方明黄色的马灯一晃,有人大声喝问:“谁?”
三骆驼身影一抖,登时傻了眼。而马灯随即高举,吼声越发响了:“谁?来人哪!他妈的闹贼啦!”
顾承喜管不得三骆驼了,转身直冲向了后围墙。夜空之中起了枪响,赵家的保安队抄家伙全来了!
7、光天化日 ...
平安夜里睡得不安稳,朦朦胧胧的总像是要做梦,然而梦境又不清晰,说梦还不是梦。远方隐约响起了一声鸡叫,让他迷迷糊糊的睁了眼。一边睁眼一边伸了手,他在身边摸了个空。扭头再往炕下看,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窗纸则是清冷冷的泛着白,天要亮了。
顾承喜一夜未归。
破屋子里没有了顾承喜,立刻显出了几分凄凉相。平安披着棉被坐起了身,自己把自己围成了个大襁褓。眯着眼睛翘着头发,他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回忆。往事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纸,薄得一捅即透;然而他茫茫然的,硬是不知道如何下手。下意识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表,他轻车熟路的把表戴回了左腕子。抬起左手看了又看,他断断续续的依然是想:“灵机,摩尼……摩尼……”
灵机和摩尼都是人名字,灵机远一点,摩尼近一点。抬手挠了挠做痒的头皮,薄薄的血痂正在脱落,他低头看了看指甲缝,指甲缝里有了血,是刚才挠狠了。
正当此时,院外忽然人嚷马嘶的起了喧哗,几条粗浑的喉咙吆五喝六,震出了左邻右舍的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平安怔了怔,但是因为屋子太冷,所以偎在大襁褓里没有立刻动。仿佛是在一瞬间的工夫里,顾家东倒西歪的小院门也被人踹开了,几名大兵直接冲向了房门。及至摇摇欲坠的房门也被一枪托杵开了,平安在扑面的寒风中和大兵们打了照面。
大兵们穿着破破烂烂的黄皮,一个个冻得青头肿脸。一步跨进冷飕飕黑洞洞的屋子,他们似乎也没想到炕上会闷声不响的坐着个人。未等他们开口,一名军官小跑着来了。人在门口一伸头,军官仿佛只打算随便往里溜一眼,然而一眼叨住了炕上的平安,军官登时张了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嗷!大帅!”
然后他猛的一个向后转,疯了似的跳进院子里继续嚎:“来人哪!找着啦!大帅平安无事啊!”
军官叫得如同杀猪一般,声音狠狠的刺激了平安的神经。忽然甩开棉被跳下了炕,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门。赤脚站在雪地上,周身的鲜血开始一波一波的往他脑子里涌。
“我是……我是……”他自言自语的红了眼睛:“我是……”
没等他自问自答出一个结果,马蹄子凌乱的跺在了院门外。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从高头大马上腾空而下,燕雀一样轻盈的直飞进了他的怀里。他低头面对了怀中人,同时抬起手,轻轻摘下了对方头上的灰色礼帽。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目露凶光的瞪大了眼睛:“你……摩尼?”
白摩尼气息颤抖着蹙了长眉,鼻尖耳垂全都冻成了通红。双臂环住了霍相贞的腰,他哑着嗓子直哆嗦:“大哥……好,好,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