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于府上,对小郎君甚是挂念,就连我家主公此次也特意嘱咐,见过美人之后,顺将府上郎君的衣物用度捎带入宫……”
轻风含合燥热的酷暑气息,拂响殿内密密垂下的紫瑶帐。
玉晶雕磨成盘,贮冰膝上,瓜果朱李自寒水取出,掂玩于掌间。下跪的侯府家仆总算止住话头,微以尖细的目光小心衡量着眼前贵人的情态。
“完了?”
“……完了。”
帐内画石床畔有侍执摇风,蓦然内外失声,便仿佛听闻呼呼的风声,慕容冲站起身,从手中掷出一枚甜瓜,挨着案上金盆堪堪而过,咕噜咕噜滚落到地上去,恰在谁膝侧止下。
倒像是并不在意自己失了准头。
“在宫中一应不会缺了我的,你还是再将东西带回去吧。”
看来单薄可怜的身形拐入一道山水画屏之后,成了一抹边际模糊的黑影,紫瑶帐掀开,零零落落一串清脆的声响,宋牙让出半身,躬身笑弯了眉眼:“小郎君,陛下醒了。”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若少之十倍于敌,又如何?”
“兵者诡道也,应时而变。”
山间清风明日,无论天地主客。傍树而拴的两匹青骢马彼此打了两只响鼻,小案软席,一壶两碗温酒,彼此捧举祝道。
“明日将别,仅为翟兄路去平安。”
翟真一道将面前的酒碗举起:“你我皆为寄人篱下,需得凭靠一身本事才能有出头之日,只是不知机遇将在何时。”
“但凡此身尚存,何惧一时失意?”慕容凤倾壶再度将两只空碗斟满,仰头间还是素日一副无惧的模样:“生得遇抱负相同之士,本该是件兴事,翟兄,请。”
一众孩童不知何由地聚集在大门紧闭的新兴侯府门前嬉笑打闹,见到府内的人纵马归来,面上便露出天真的讥笑,像是都能知晓这一座侯府之上出了件多么滑稽和丢脸的事情。
“一雌复一雄,□□入紫宫。”
腹中莫名一股大火腾烧,慕容凤红了脸面,脚下一蹬自马上一跃而下,嬉闹的孩童一哄而散,于是留了他一人牵着马,无措地站在空荡荡的街道。
一雌复一雄,□□入紫宫。
“我想去新安。”
慕容泓手中一滞,虽只是一瞬,又立刻将手中的水碗递到慕容觊手上,他微微吸气,似是试图在平复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去新安做什么?”
慕容凤并不着急回答,反是先从柜中翻倒出一只包袱,拆开来,为数不多的细软铺开在榻上,夹杂着叮铃的响声,慕容泓弯下腰,恰以食指勾住了一枚玉佩的镂空。
“你我年岁尚幼,于朝中谋不得一官半职,只是再多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都挨不过去吗?”
慕容泓伸手将玉佩交还给他,慕容凤却迟迟没有接过去,只是眼盯着那晶莹贵重的宝贝愣神,呆了半晌,回神已然是眼前模糊一片,他拼命止住手上的颤抖,微合半袖拢住,总算将那玉佩接了过去。
“明日我去求五叔……”
慕容泓虚了双目,似是酝着一股火气想要发作,却又不知如何发作,直到憋闷得面色通红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才总算吐出只言片语。
“求他做什么。”
“不然还要求他吗?”
室内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就连一直在旁的慕容觊都似有察觉,圆溜溜的两只黑眼珠来回于他们身上打转。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下去,也没有问下去。
良久慕容凤吸了吸鼻子,暗暗将那玉佩藏入细软中裹起。
“你与我一起走吧。”
慕容泓蓦地没了方才那样大的气性,倒是开始迷茫起来。
是谁曾与自己相拥慰藉,如同隆冬误入兽夹的幼虎彼此舔舐取暖?
四叔说过,大燕的兴亡,俱在我们兄弟之手……而永不会是他。有些话,亲亲疏疏,总不为“外人”道也,而此刻又能与谁说呢?
“我……我还没想好。”
宾都侯府的书房内意外隔绝了外间燥热的天气一般,炉上的茶壶冒出青白色的烟雾,有仆从将火打灭,执着壶手斟洗杯盏,再浅盛两碗香茶,递到主客面前。
“侍中想必再过几日便可返还长安,前月与我通信,对于宾都侯还甚是挂念。”权翼端起茶碗,面上露出清浅的笑意。
“北方未定,侍中此次恐怕待不长久。”
权翼毫不掩饰,爽笑出声:“宾都侯这是盼着侍中没有个着脚的空闲?”
“哪里?”慕容垂作出一副低眉轻谢的模样,笑道:“仇池既定,陛下接下来,定是要有接下来的打算。”
“到底是宾都侯与陛下通意。”权翼挑眉,一双灰黑的双眼于眼眶中宛转一圈,忽而笑意加深:“此次讨伐仇池,秘书监朱将军阵中勇猛,也算是……将功折过。”
慕容垂面色僵硬一瞬,旋即转变回来,与他相对笑起来。
书房的门轻推开,慕容宝迈过门槛,恭恭敬敬地在慕容垂面前施礼,又朝向权翼一侧抱拳,在得到慕容垂颔首允准后才有模有样地开口道:“父亲,道翔来访。”
慕容垂侧目睃向权翼,后者正一派安然与慕容宝目礼。
“去将他唤进来吧,此处没有外人。”
慕容宝应声而下,慕容垂于是又转向权翼:“子侄小辈,万望尚书不要介怀。”
“哪里哪里……”权翼笑道:“既然宾都侯都不拿我当外人,我自然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