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乐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履行着孝子贤孙的责任,将奶奶送到山上。一抔黄土,一个纸扎的花圈,几张黄表纸钱,连块墓碑都没有,这里,便是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奶奶的最终归宿。
奶奶去世的时节很好,正是万物生长的春天里。林家乐跪在坟头,看着刚刚冒出来的小草,他的泪便涌了出来,这是奶奶的英灵吗?他还舍不得这个还未成年的孙子吧,奶奶,我舍不得你,你为什么不等我再长大一点再走呢?
很多年后,林家乐听见那句歌词“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将我埋在,这春天里”,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春天,埋在春天里的奶奶,还有跪在新鲜的黄土上、已无泪可流的他,那个时候,他是真正的无所依靠。
林家乐回到家中,姑姑姑父和一些亲戚都没有走,他们在做最后的清算和收场。家乐对这些事全都不懂,都是亲戚们在主持。他看着凌乱的院子,以及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是空空落落的,他的主心骨没了,再也没有人提醒他吃饭添衣,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商量着办事了,以后,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姑姑和姑父将家乐叫过去,在场的还有他的舅公——奶奶的弟弟,他们跟他谈他的将来,还有丧礼上礼金的分算。按当地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在父母过身的时候,只需要拿一小笔钱出来即可,丧葬费的大头都是儿子操心的,所以最后多余的礼金最后只归儿子们。但是家乐的父亲不在,葬礼的费用除了奶奶的遗产,主要都由姑姑承担,所以剩下的礼金姑姑也要分一笔。家乐听着,觉得在理,连连点头。
最后林家乐分得了一千六百块钱,他拿着这笔属于自己的钱,有些茫然了,这的确是迄今为止属于自己的最大一笔钱,但一千六能做什么呢?能供他读一个学期的高中,他已经高三了,马上要高考,高考完了就是上大学,若是考上了,拿什么去交学费?
“乐乐,书呢,你继续去读,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交了,你读完再说。”姑姑如是说。
林家乐点头。
舅公开口说:“要是家乐考上大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给你凑学费。”
姑父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读完大专需要三年,本科要四年。一年学费生活费,再节省,差不多也要一万块,三四年就是三四万哪。”他的语气很平静,就是陈述一个事实,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家乐心里一紧,的确如此,就算考上大学了,哪里来的钱去读呢?他那个爸,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哪天会出现,就算是出现了,也未必会有钱给他读书。姑姑家的条件并不宽裕,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呢,一个到了结婚的年纪,另一个也在上高中。
林家乐咬着唇,低头想了半晌:“舅公,姑姑,我还是回学校上完这个学期的课吧。至于大学,我就不考了。毕了业就去广东做事去。”
姑姑听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些年逢年过节拿给母亲的钱,全都被老人用来补贴孙子上学了。要说她心里没有怨言那是假的,如今老人去了,她再也没有理由再补贴这个侄儿了,他都快要十八岁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这样的家庭,还读了那么多书,谁也不亏欠他了。这年头,不上大学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个活呢?那些小学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不说发大财,谁不是都盖上了新房子、娶上了媳妇、生了儿女?她家大儿不也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
姑姑刚想开口说好,被姑父拉了一把:“家乐,你在学校还是好好读书,高考也照样去考,报名费也不用担心,姑父会给你。你奶奶是一直希望你上大学的,别辜负了老人的心愿。学费什么的,到时候姑父和姑姑给你想办法。”
家乐听见他说起奶奶,眼睛便涩涩的,他摇摇头:“谢谢姑父,这么些年了,我一直都靠你们拉扯才能上学,我已经长大了,不该再成为你们的负担。”他何尝不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安安心心读书,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呢,但是他没有这个命。
舅公在桌子上掐灭了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家乐:“既然这样也好,先把高中读完吧。到时候舅公找个熟人让你跟着他去学门技术,这个年头,读书未必就一定有出路,更何况咱们还是这样的家庭。”
林家乐点点头,心里那份酸楚和委屈是不能当着这些亲人发的,他们谁也不欠自己的,要怨,就只能怨将自己生下来的那两个人,可是如今他们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姑姑突然说:“乐乐,我听说你妈人在广东,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要不你去找找她?”
林家乐听得心里一跳,这些年,亲戚邻居背地里没少说起过他那个妈,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偶尔听人说起他长得像她。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想象不出她长什么样,偶尔在商店的玻璃壁橱上看到自己的脸时,他会冒出一个念头,她应该是长得算漂亮的吧。
那个妈,据他爸说是因为贪图一个香港老头的钱,给人家做二奶去了,抛弃了他们父子。他爸说起这事的时候是恨恨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林家乐从小对他爸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是没有像妈妈一样一去不返,但是也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对他妈也没有特别的恨意。更小的时候,他是恨过的,但是自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