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檐以前都是他主动道歉的,这样想也不算没了面子,于是很是欢畅。两人没了芥蒂,钟檐便没有顾忌,更加肆意起来,指着申屠衍便是一顿数落,申屠衍含笑听着,觉得那是比夸奖更加好听的话。
雪粒子密密匝匝的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好像就在耳朵边上,因为只有一把伞的缘故,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块儿,并排行走实在是困难,申屠衍便让钟檐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贴在后面,亦步亦趋,姿势尴尬的很。
钟檐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又红又窘,可他相信申屠衍是真的放下年少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便胡乱抓了个话题。
“嗯,依着时间,那光头怕是要到京城了……”
“总算是可以为那死去的几千兄弟讨回公道了!”申屠衍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赵世桓!你在这些兵器做手脚时,就应该想到……”
钟檐眉角一挑,清冷的嗓音,“你真的认为凭着赵党一派,就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萧……”
钟檐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音的手势。如今朝局昏暗不明,党派林立,无论是六皇子党,还是萧相党,都不是他们能够搬得动的,只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他的父母,小妍的父母都是因为党派之争而死的,他不想申屠衍,也趟这一趟浑水。
“喂,申屠衍,为你的将士们阐明真相,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继续回到军营里去吗?”他想了想,“要不你也讨一门媳妇吧,然后我们两家的孩子在一块儿,多热闹。”
申屠衍嗓子涩得很,打量着白茫茫的雪地,笃定了主意开口,“你知道我是不会娶妻的,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钟檐紧贴着他的脊背僵住了,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是说不出的凄凉,“可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等你成亲之后,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的,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如果明年,我还活着回来,你应该会有第一个孩子了吧。”
钟檐迟疑了一下,说,“好,到时候这个孩子一定认你做干爹。”
飞雪穿林,除了簌簌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可这也便是人间,枯荣有时,道法自然,有善有恶,有喜有悲,有离别有相逢。
☆、第六支伞骨·起(上)
宣德十二年,正月,雪密密匝匝的落满了京都外的官道和驿站。
无数的密令和信件从这里经过,中转,又离开。传递信件的人与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一般,疾驰于全国各州郡。
他们虽然不能窥探到这些信件文书的内容,最先知道朝廷政局变更的一群人,对于这一年的早春,他们心中却早已皂皂的下了定论。
——是年,朝廷无大事。
无外夷攘内,也无政要兴废……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并不能认为是大晁和乐安稳的理由,而是最为古怪的地方。
皇城红墙之内的六皇子李胥眉头皱了整整一个冬季,“兖州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殿下,没有。”
“那我父皇那里呢?”
“回殿下,也没有。”
李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是他第三遍问同样的话了,之前他并不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他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可见一斑,可是这几日,他却觉得不安,格外的不安。
这不安要从萧无庸向皇帝进言要立他为太子开始,这个永远是少年模样眼神却如同活了几朝几代的人,一直是他的政敌,他的对手。除却他的谄媚,就是李胥这样的人也是忌惮着他的,如果说李胥的行事是刀是刃,那么他便是水,圆滑无锋,却在言笑之中寸寸割人心肠。
他站在窗前,看着园中梅枝妍丽,却越发急躁起来,他讨厌这样的花朵,不由的斥道,“将府上的花都统统铲尽,荆棘生于边关,而这些不知风雪的娇花,凭什么能生于庭前?”
宫人战战兢兢退下,开始组织奴仆在院中挖掘。
又过了几个时辰,院中草木尽除。李胥撩开帘帐,却听个门前有人候宣。
“何事?”李胥挑眉。
“回殿下,陛下今日去国寺上香,途径东肆,有市侩无赖拦架,竟然说有物要上达天庭……”
“是何物?”六皇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了然。他站在风雪庭前,良久,才抬起头来。
——倒也不用挂于心,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钟檐听见窗前有喜鹊在树枝上跳动时,眉毛跳了跳。
可是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喜兆。
依着他这种娶一个媳妇跑一个的惯性,这次娶亲依旧觉得玄得慌。
经历了拒婚,新媳妇和人通/奸,娶进门来还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这次也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
钟檐从早上开始,眼皮直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什么事。
他低头系着衣服衣襟上的衣带,忽然瞥见正低头摆着案桌的男人,心头忽然一阵热,这次不会是……
轰隆一声闷雷,钟檐被自己心中的这一个想法窘到了,顿时觉得晕晕乎乎,耳边被无数嘈嘈杂杂的琵琶声所淹没,好久,才回过神来。
冬风凛冽,他却绽开一枚温和的笑来。
他想,前三十年坎坷已过,纵然是不得志,荣华谢,至亲离,却都已经过去了,他握不到。可是以后的日子,他想过得怎么样,总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是以,他走到堂前来,嘴角是衔着一枚笑,在这雪色背景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