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咬唇,心底却松口气,她等的就是这一刻。董鄂妃肯先开口,甚至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动刑,让桑枝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脑子转的飞快。到底该怎样应对眼下的情况?她心里只想着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端看当事人从什么角度怎样叙说。所以她在赌,赌董鄂妃确有一份仁慈之心,更赌董鄂妃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只有这样,董鄂妃才会对她怀疑,才会不轻易杀她。不然,若董鄂妃是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人,她桑枝无论开不开口都必死无疑,而且越开口反而越会惹火烧身。
幸好,看眼下的情况,桑枝赌赢了。她稍微放松一点,当然并不敢松懈,深深伏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无罪。”
此言一出,不仅绿莺和兰秀,便是董鄂妃也怔住了。
“你无罪?”董鄂妃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面上带笑,眼神却如刀般锋利,“你谎话连篇,欺上瞒下,不仅心怀鬼胎还欺君罔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太后病情愈重,你无罪,嗯?”
兰秀跟着怒道,“好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敢在承乾宫兴风作浪,找死!”
“桑枝!”绿莺也忍不住开口,语气时轻时重地为难,“快别说胡话,赶紧跟娘娘请罪,说不定娘娘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一直额头扣在地上的桑枝这才抬头,感激地看一眼绿莺,这才一字一顿地对董鄂妃道,“娘娘,奴婢,无罪。”
她话音刚落,兰秀“啪”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桑枝牙床撞到腮帮,口中一片血腥。
兰秀作揖道,“娘娘,何必跟这个下贱的婢子白费口舌,就让奴婢直接拖下去解决吧!”
“娘娘!”绿莺连忙道,“娘娘,桑枝她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啊!她原本就稀里糊涂,今日这事儿倒也是她做得出来的,奴婢相信她绝没有包藏祸心!”
然而董鄂妃只幽幽地看着桑枝,许久,轻声道,“那就拖出去吧。”
桑枝大吃一惊,她原以为董鄂妃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这样说的,可没想到竟然直接……桑枝顿时慌了,“娘娘!奴婢有话说!”
正举盏饮茶的董鄂妃勾了勾唇角。她这会儿能够确信,这个叫做桑枝的宫女确实非同一般。本来她是想问问为何桑枝会说自己无罪,可她看着跪在地上不做声的桑枝,心中一动,顿时改了主意。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宫女很可能在跟她赌。赌她董鄂妃会主动开口询问。而且也在这一瞬间明白,刚刚自己开口说第一句话已经让这个宫女赌赢了第一把。然而,没人能赢她第二把。她董鄂氏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岂是个一直输的人?甚至,她从来没输过。哪怕是太后,她也多次在多次较量中打成平手,何况仅仅是一个小宫女。于是虽然很想知道理由,但她还是选择不问。董鄂妃很清楚,如今她自己是刀俎,而桑枝才是砧板上的肉。桑枝的命握在她董鄂氏的手里。她要让这块肉知道,到底谁才是承乾宫的主人。
桑枝说罢,却见董鄂氏毫无反应,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又喊了一声,“娘娘!”
董鄂妃充耳不闻。兰秀便拽着她手臂,硬生生连拖带拽把她往外带。桑枝下意识地挣扎,可挣扎的动作太强烈,她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一时疼得她倒抽冷气。然而,这剧烈的疼痛,却召回她心头一丝清明。她现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在这个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她一个根本不被当成人的奴婢?她停止挣扎,深呼吸一口气,望向兰秀时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场大荒唐,她不由得一笑,“秀姑姑不必如此费力,我可以自己走。”
兰秀一怔,惊讶不已,为桑枝竟然能在这生死关头还笑得出来!而且笑的一派轻松,好像全然不把此时噩运放在眼里似的。兰秀怔怔的,下意识地手上松了松。
桑枝轻轻挣脱开来,轻声道,“多谢。”
兰秀心头一震,一个“谢”字让她张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你又要作什么妖?”
桑枝轻笑着摇摇头,她甚至都没有转头,只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语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董鄂妃,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望殿外走。皇太后已经知道素勒的事情,皇太后是谁?孝庄!这二字堪称传奇,素勒会有孝庄太后撑腰,桑枝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用担心。同时,她更知道董鄂妃荣宠鼎盛之时也是丧命之时,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至于她自己,无非一个死,既然躲不过去,她还能怎样?而且桑枝心里总藏着一份希冀,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她并非不怕死,而是非死不可,别无选择。更何况,她到底有多厌恶这个大清王朝,只有她自己清楚。看不到希望的杀人之地,女人几乎永无出头之日,终日被人奴役,卑躬屈膝,在屈辱和抹杀人性里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有什么值得留恋?虽然她并不肯放弃生存,但当死亡不可避免的时候,她竟觉得解脱。
兴许,再睁开眼,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诡异的梦呢。
桑枝拍去自己双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昂然而去。这一刻,她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别了,素勒,愿你一生安好。
然而这精神头一出来,却震得董鄂妃心上一颤。她猛地站起来,双手牢牢抓住扶手,急声道,“慢着——”
兰秀看得愣愣的,竟没能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