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戏单子本来是排好的,昭君出塞的故事在这场合儿无疑是更讨巧一点儿,倒霉催的皇帝错失二八佳人,不仅如此还让佳人远走大漠,这样的故事,伶人爱唱,大伙爱听,各自满足了自己那点儿指点江山的小心思,顺道阴暗的发现哪怕是皇帝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更有搞不到的美人儿,各自暗搓搓地找到了心理平衡,皆大欢喜。
《乾坤福寿镜》的故事就更琐碎了一点儿,主要内容是鸡毛蒜皮的内宅争斗,妻被妾诬陷身怀妖孽,逐出家门,历经千辛万苦,生了那“妖孽”儿子,还给丢了。后来“妖孽”被人收养,得中状元,哭唧唧地知道身世后母子相认,这都是狗血后话,暂且不提。
《失子惊疯》是《乾坤福寿镜》里最考验台步与唱功的一段儿,讲的就是正妻丢了儿子后期期艾艾的疯癫无状,而尚云间在此戏跑圆场的台步儿中,有一段儿经典的“三步走”,多少人瞧这一出戏,就为了在这三步儿上喊个头彩儿,以显示自己欣赏水平甚高。
宋国公世子萧禹无疑是懂戏的,他当然不需要谁来专门儿给他演场戏然后掐着点儿喊声好以求有面子。他已经不需要别人给面子,他的存在已然是别人梦寐以求的面子——他已经是四九城梨园行捧客中的捧客,堪称豪客,许多名声还不算大的伶人,皆以萧禹愿意捧场为荣。
但是,这份儿面子在尚云间这儿,其实已经不太适用了。
尚云间在行内地位不低,已经过了需要求豪客来捧的时候,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乐意得罪萧禹。
如果仅仅论听戏一项,萧禹算得上世家公子里脾气好的,歪的斜的花花肠子纵然有,想来也讲究你情我愿,听戏时候的态度也一向是欣赏居多,虽然讲究是讲究,挑剔也是挑剔,但绝对不算刻薄,临时起意难为人的要求基本没有。
虽然临场改戏不算难为尚云间,改的也不是“关公战秦琼”之类闻所未闻的鬼扯玩意儿,但是萧禹不像是做这事的人。
尚云间纳闷的想,这位今天出门的时候别是被驴踢了吧……到底想起什么了突然来这么一出?单纯闲的难受临时起意?
尚云间虽然觉得宋国公世子有这疯魔的可能性,但也只能腹谤。他一皱眉,正要应下,却仍然觉得不对,就像此事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谜一样,转念一想,陡然想起陈紫云的事儿还是这位宋国公世子捅到御前的。
陈紫云是福庆班儿的人,萧禹是福庆班儿背后的金主儿,他为自己的人出头,看起来合情合理。
陈紫云在梨园行里红的很快,与萧禹在背后的支持密不可分。
陈紫云戏唱的好,戏台之下是个沉闷性子,仅有的那点儿精神都钻进了戏文里,在外从不多说一句话,尚云间与易刚对其观察了许久,基本确定他是个普通的伶人。
当初首领授意易刚去跟陈家结亲,也是看中了萧禹在背后的原因,至于结亲之后,还借着陈紫云的名头或明或暗的搞了一些小动作。
首领的本意是,既然陈紫云和宋国公世子是一体的,那么,那些事情,干脆就算在宋国公头上就好了,某些人怀疑起来,只会怀疑宋国公,甚至怀疑福庆班,而作为亲家的集秀班或者正乙祠,就堂而皇之地躲过了众人的猜测。
之前好几次的动作,都是成功的,直到最后这一次——易家姑娘出事儿的这天晚上,院子里看戏的人之一,乃是当今的兵部尚书,而如今,兵部正掌管着真正能调兵的另外半块信牌。
可是,后来的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了。
此事实在太像意外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向当狗屁的这个“断子公”孙决,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外来客一样的来这么一出儿狗仗人势。纵然此事牵扯到首领早就想对付的肃亲王府其实很让首领顺意,然而他们折损进去的人命,实在得不偿失。
可是,出事的节点,也实在太巧了。
他们搞小动作搞得太多,一直以为他们的顺风顺水是因为谋划得当。
可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那些“顺风顺水”是有人早就安排好的错觉呢?
如果之前的一切,包括陈紫云,都是有人给他们准备好的圈套呢?
如果,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早就盯上了他们呢?
这个人又可能是谁?
这真是个细思恐极的问题,尚云间平白想出了一身冷汗。
“易兄。”尚云间脸色一白,“宋国公世子……”
易刚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尚云间在说什么,下意识道:“不可能。”
尚云间在这一瞬已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什么不可能?”
易刚被他一问,也冷静了下来,随即就冒出了一后背稀里哗啦的冷汗。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他们对萧禹没有怀疑,不代表萧禹对他们没有怀疑。
“那么……”易刚问道,“要去细查宋国公世子?”
这话在当前就是一句废话,别说萧禹身份尊贵,爹是宋国公,娘是南康郡主,出门儿都要带上浩浩荡荡的一群小厮,哪是想查就能查的,更别提如今事到临头再去倒旧帐,黄花菜都凉了。
尚云间彻底没了埋汰易刚的心情,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一番,眼神一凝:“不必。”
易刚皱眉。
尚云间继续道:“既然萧禹现在就在台下,我们不妨试试他……易兄,把那东西拿来。”
易刚一阵迟疑:“可是……这东西跟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