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只手揪着衣襟裹紧——假如身上披的破布还看得出衣襟的话,另一只手食指伸出,指尖污黑的指甲因长年未修,刨花似的卷成了圈,“我只画一遍,你看仔细了。”
脏兮兮的指甲,在地板上划下条条灰渍,星点支线、倒竖走横,信手涂鸦般杂乱无章。微一瞠目结舌地盯着这道道尘印,只觉灵台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无数白光乍然怒放,顿时魂震魄颤、目眩神迷。
他的神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沉入道心境界,随着笔画走势,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推演。三千六百次后,推演次数已接近心神所能控制的极限,可他却完全停不下来。这个垂死囚徒画下的每一笔,顿连辗转都包含着巨大的威力,仿佛星辰随四季轮转、万物在眼前枯荣,他必须极力增加推演次数,才能跟得上对方的速度。
就在他的道心境界因无法容纳而即将崩溃的前一刻,那人刚好收住最后一笔。
微一身躯猛地一震,长长地舒了口气,满头满身尽是冷汗,激动与后怕充斥了他的心神。
印暄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两人窝在地板上,一个拿指甲鬼画符,另一个居然看出了神,实在可笑。
“你的悟性差了些,不过资质还行。”那人挑剔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印暄道:“小皇帝,别忘了叫御医救我,让他们用梅花金针先保住心脉,否则等不及药力发散。”
微一呆愣愣地沉浸在道心境界中,许久后终于回过神来,兜头便拜:“道学末进拜见真人,望真人不吝赐教!”
叫了两声,地板上黑糊糊的那一团没有丝毫反应。他忍不住伸手一探,发现那人已然晕过去了。
第3章 青宫已殁旧时主,朱衣犹绕梦里身
“哟,这不是庆王家的小世子,在这里哭什么?”
印暄用袖子飞快地抹了把脸,抬头瞪向来人:“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那人朱衣大袖,衣角用金线绣着几枝缠绕的藤蔓,双臂环抱倚着树干,笑嘻嘻地道:“没哭没哭,不过淋了一脸猫尿。”
印暄叉着腰站起来,极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无奈他怎么抻直身子,脑袋也只到对方的腰部,仰视的感觉令他更加火冒三丈:“你又来做什么?我父王不想见你,你快滚!”
“是么?可我手中有一封你父王亲手写的信呢,满满三页纸,绕来绕去一句话就是求我过来一趟,你要不要看看?哦,我忘了,小世子才六岁半,字还没认全,恐怕夜里还会尿床吧?”
那人满脸戏谑笑意,印暄实在忍不住,一头狠狠撞在他肚子,揪着腰带朝他腿上又踢又踹:“你才尿床!你才尿床!你还光着屁股在我父王床上叫,我全看见了——”
脖子上蘧然勒紧,印暄只觉后衣领被人猛地拎起,四肢在半空胡乱踢打。他还来不及叫喊,那人一根指头用力压住了他的嘴唇,长长地嘘了一声。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印暄终于可以平视到他漆黑的眼睛,却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嘘,小世子,狼要听见你的喊声了。”
“胡说,这是宫里,哪里来的狼!”印暄一脉老成地反驳。
那人又笑了,“怎么没有,这宫里的怪物可多了,除了狼,还有虎、有豺、有蛇,还有……鬼。”他压低了嗓音,幽夜虫鸣似的清冷诡秘:“你怕不怕鬼?”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印暄梗着脖子说,“你放我下来!”
那人不放手,自顾自地说:“在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不怕鬼的,你现在不怕,以后就怕了。呵呵,那也得等你能长得大再说……你知道什么样的孩子长不大?”
印暄明明不想理他,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
“眼睛太亮,和话太多的。”
印暄听不明白,两只手死命扯着后颈:“放我下来!”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毫无预兆地松手,印暄一屁股摔在草地上,啊啊地痛叫起来。
“记住我的话,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抿紧嘴,你就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长大,知道了么,小世子?”
“呸!”印暄疼得眼泪汪汪,恨不得牙能伸到三尺外去咬他。
那人整整衣衫,走之前还不忘转头取笑他:“小世子,衣柜里憋不憋?今晚柜门再关不严,我就叫太监们把柜子锁死,丢到护城河里去。”
印暄龇牙咧嘴地朝他做鬼脸。
三王爷的世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男子汉就是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躲在柜子里时被人锁住丢河里去,印暄雄赳赳地想着,夜里却半步也不靠近父王寝室的衣柜,而是偷偷摸摸地藏在床底,等侍女们走光了,就躲在重重纬帘后面。
那人叫他闭着眼睛,他就偏要看。
看两个脱得精光的人怎么在床上滚来滚去;看父王嘴里唤着宝贝心肝,又掐又咬地把他弄得浑身青紫;看他如何一边连喘带叫一边扭动腰肢。
疼吧?看来比我今天一屁股撴地上还疼。印暄正幸灾乐祸着,不料那人忽然望向他藏身的地方,一双眼睛黑凉凉地盯着帷帘。
印暄手心里揪着纬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然后,那人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印暄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笑容,令他心惊肉跳地想闭上眼,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人笑着翕动嘴唇,悄悄地朝他做了几个口型。
印暄不觉跟着他的口型,一字一字轻声念道——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