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倒免去了这份疑心,苏子京可以确定,玄机阁不是与华阳有密约,就一定和玄象无上宗有什么勾当,总之是不可能和清阳交好了。
谢子寻不愿明说,但他在玄机阁里肯定是遇到了很糟糕的事,糟到他一字不提,深深隐瞒。
苏子京想到当年的根由便十分担忧,心里还藏着不能直言询问谢子寻的猜测。
那是上一次祭灵大典的事,已是百年前了,现在的玄机阁主还未继任,只是一个跟随父亲前来赴宴的小少年,大家都还直呼他的名字,叫做闳溟,他在席中醉酒,离席散心,不知怎的撞上了谢子寻。
谢子寻当时没有资格上祭典,也不喜欢和四面八方来的人虚以委蛇,带着几队弟子就出去巡山了,没有和闳溟打过照面,闳溟便不认识他,仗着自己身世显赫,上前调笑轻薄,被谢子寻一剑削断了手腕。
后来闳溟的手是救回来了,名声却没有那么容易挽回。谢子寻在一日,就有人用这个话柄取笑他一日,即便慑于玄机阁不敢当面挑衅,背地里的流言也从未少过。
苏子京其实一直疑惑,以谢子寻的性格,决不会下这样的重手,闳溟修为不如他,并不能真的轻薄了他去,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火,后来每每询问,谢子寻总是三缄其口,苏子京也只好放下不提。
但他放下了,显然有人一直记挂着。
玄机阁主笑吟吟地望着远处水阁,说道:“倒不知道微云子原来与萧家的小郎君交好。”
苏子京只能见招拆招:“人生若有缘分,谁与谁都能投契。”
“呵。”玄机阁主轻笑一声,理了理衣袖,起身离席,还留下一句话:“果真投契么……清阳子还是留点心吧,莫要重演当年的惨剧。”
苏子京不答,举杯送他离开,心里想起自己一时不查便让华阳首座将闳溟塞进清阳宴席的事,把“华阳子陆安然”六个字暗骂了无数遍,最后担忧地。
阁中的谢子寻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你待如何?”
他闭关的那段时间总是受到萧翎搅扰,无论是在灵台中还是苏醒时的躯体上,他都留下了来访的痕迹,可奇怪的是,他的打搅没有让谢子寻陷入难关。
闭关是取静与专,有的人为了不被打扰,会刻意封闭自己的五感六识,沉心于寻道和修行之中。谢子寻不需要这样做,他心性坚定,一向能闹中取静,也早已习惯了摒弃一切的空冥与寂寞。
萧翎的到来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是片刻安逸与放松,是软红尘里琐屑杂思,是含笑面孔和温暖的掌心。他带来的是俗世,一如他初见谢子寻便送来的惊涛骇浪,从来炽热而浓烈,一洗空旷与清静。
那是谢子寻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他是未入世的人,其实并不能算出世,他冷淡清傲,前有师尊庇护,后有苏子京扶持,很少为俗务挂心,也难谙人情往来,一生最出格的事,不过是悄悄望过萧允。
他的修为步步上升,道却要走到尽头了,因这世上许多事许多情是他未能懂也未曾见的,道法自然,他不知何为“自然”。
故而他纵容萧翎,未尝不是在利用他,也就没有想过提前出关,取回心血。
当时的誓言立得模糊,真要取巧容易得很。
现在萧翎忽然到来,问他,要不要提前终结誓约。
他不能懂萧翎的心思,他们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这其中既有性格的差异,又有阅历和年龄的区别。
谢子寻便觉得,萧翎是握着主动权的人,他提出要解除誓约,那大约是不愿再拖延下去了,原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最终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解吧。
“你要如何才能解除誓约?”谢子寻又问道。
萧翎怒意早已冷却,见他态度一如自己所想,竟不知是心里是好笑还是怅惘,背靠着门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年岁尚轻,不该如此沉溺情`欲。”谢子寻平淡地劝诫,倒好像萧翎不是沉溺在他身上一样。
萧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云子又来替家叔管教我吗?”
谢子寻浑然不懂这两件事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听他语气挑衅,言辞无礼,便有些不悦,微微蹙眉。萧翎看懂他神情,以为他是听自己提起萧允而生怒,心里又不痛快,脚下乱踱了几步,背对谢子寻站着。
瞬息之后,他听到谢子寻站起来,说道:“跟我来吧。”
过去他和谢子寻相处时,何曾见过他如此顺从,现在为了摆脱他倒是配合得很了。
萧翎猛一转身盯了谢子寻半晌,忽然低声一笑,说道:“去哪儿啊,这里不是很宽敞吗?”
欢声笑语嘈杂热闹,乘风越过水面,悠悠送到阁中,许多人聚集在不远的地方,其中不乏耳目灵通的能人异士,但凡有一丝不慎,局面就会难以收拾。
“萧翎。”谢子寻沉声一唤,怒意乍显。
萧翎举起手,掌中红光莹然:“子寻,你得听我的。”
他拿心血威胁,谢子寻愈发不从,连回声也没有了,面带怒色,紧盯着萧翎。
萧翎没有心思哄他,也不肯因为他的抵抗罢手,却将心血收了起来,神色平淡,说道:“行吧,我不胁迫你。”
他一边说,一边向谢子寻走去:“可即便我不胁迫你,你又能怎么样?”
“你敢杀我吗?”
“你敢将我打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吗?”
“又或者你想装作与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