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默念这句,恍然间大梦初醒。
他掠起衣衫急奔,风刮过脸颊,似霜刀刺骨。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愚钝至此?
早该知道他已萌死志,早该知道他昨日是亲手托孤。
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今日,要在诞生的同日将生命终结。
但愿还来得及吧,一路他这么想,奔跑到咽喉刺痛如被火烧。
只可惜仍是迟了一步,路到尽头时晏青衫已然将药服了,琉璃瓶碎了满地,而他正拿手沾着口中喷涌鲜血,写那诗里最后一个字。
诗只四句,写在不易察觉的墙角。
――王梁旧梦短,玉阶去路寒,别君三千里,夜冷照青衫。
是首藏头诗,暗藏了珏别而字,又音同诀别,写了只为给一个人看。
纵死时不带怨犹,他心却仍有挂记。
这些内情萧骋当然不懂,他只管抱住了晏青衫身子,不停拿手探他呼吸,唤人时嗓音沙哑犹如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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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勾栏院俨然成了医府,萧骋这一生也从来不曾似现下这般穷凶极恶,恨不能将那些无用的名医一个个拖将出去杀了。
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一指长的虫草,所有真真假假以他胄亲王权势能够采集到的良药都被觅了来,能服的服了,不能服的炖作汤药强喂,晏青衫那口冻泉般时断时续的活命之气总算是稳固了,只是人还不曾清醒,一日日静卧,身躯冰凉。
夜冷照青衫。
萧骋望着墙上这句五言诗,再不能按捺心绪,挥手将桌上公文拂了满地。
战事,夺权,倾轧,他躲不开这些纷争,他分秒不得停歇,人到哪里,公文繁务便跟到哪里。
不错,是男儿自当不负凌云之志。
可若是青衫冷却长夜自此孤寒,他还要这些身外繁华满目喧嚣作甚?
“罢了。”
许多人都听见他这句喟叹,有遗憾也有释然。
什么罢了他不曾说,可自此他早朝罢上公文累积,再不是那个事必亲躬日夜操劳的胄亲王。
朝内固然有些动荡,可也不是江山就因他缺席而崩塌。
这结果他早该预见,只不过缺了那雷霆一喝。
所以他日日将晏青衫手握了,心内平静,并不嗔怪自己。
不是志气短浅,因为区区一个晏青衫而放弃一切。
差点失去他,不过是那雷霆一喝,是促他放弃困顿挣扎的一个由头。
结果晏青衫于第十日醒来,几乎和圣上亲临同时同刻。
他睁开眼那刻,萧凛正自门口踱步而来,不可置信问道:“你便为了这戏子将军国大事全都撂了?七弟,你几时学的这般没有志气?”
萧骋闻言起身,缓缓躬腰行礼。
“三哥。”他道,语气如旧端敬。
何情何景下他也不能忘却他们是君臣,性格,决定他越不过忠前那个愚字。
萧凛不语,踱步来到晏青衫跟前,先是捏住他下颚端详片刻,再然后突然发力卡住脖颈将他高高持起。
“做婊子,就该当守做婊子的本分。”他咬牙切齿:“你学那贞洁烈女寻死,到底是存心要博谁的同情!”
“三哥。”
身后萧骋又唤,语气仍是端敬,可掌携劲风如电袭来,只一记就将萧凛卡住晏青衫脖颈的右手远远荡去。
“你!”萧凛变色,几乎不敢相信一向温恭的萧骋居然敢出手冒犯于他。
萧骋将晏青衫扶携着躺下,自桌上取了酒壶和杯盏,斟满后端于怒形于色的萧凛。
不待萧凛发话,他已将跟前水酒饮尽,抬首问道:“上好竹叶青,三哥不喝杯吗?”
萧凛不明白他这是弄的哪番悬虚,迟疑片刻也仰头将酒饮了。
“多谢三哥。”萧骋将他手间空杯接下,突然一掠衣衫双膝跪地:“杯酒泯恩仇,萧骋请圣上恩准去往沧州守陵。”
萧凛闻言睁圆了双眼,良久不及反应。
“什么?”他俯身:“你刚说什么?”
萧骋抬眼望他,因中间隔阂已决意放下,那目光无畏而坦然。
他重复:“萧骋请圣上恩准去往沧州守陵,唯一条件是带晏青衫同往。”
“晏青衫?”萧骋回身,又望晏青衫一眼,犹不置信:“你就为了他?为了他放弃你前程功业?”
“三哥。”萧骋垂首:“你我自小相依长大,这样情分你对我仍存猜忌,既是如此,既是万般皆不得好,我不如全身隐退,这念头我早有,只三分为他,余下七分……”
“余下为谁?”萧凛接过话头:“为求自保吗?”
“三哥。”萧骋长叹:“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记得你从小眷顾我,记得是你扶我第一次上马,记得你诸般亲厚。当日我踏平燕国为你,到今日中止纷争亦是为你,你的七弟,自始至终,从不曾存有一丝逆反之心。”
言下无限唏嘘,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兄弟间的温存信任如何就一步步褪尽只余隔阂猜忌。
权欲,当真是冬是夜,能丝丝抽却每份情感里的暖意。
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