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架着一台屏风。中户人家简单,柚木的架子,髹着紫褐色的漆,中间的板壁上裱着厚纸,一面画着兰花萱花,一面写着诗赋。王泳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屏风上的字画,手指叩击着膝盖,喃喃地似在自语一般说:“能一起相濡以沫一辈子,其实很不容易的。磕磕碰碰谁家没有?也不过因为想着:这是我的妻子,她为我操持家务,为我生儿育女,她知我、懂我、善于开解我、愿意协助我,所以我们能这样在一起一辈子,是前生修行了多久才换来的?”
他看了看立在身边,玉树一般瘦高英俊的儿子,竟然露出些赞许的笑容:“阿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天地光阴,聚散合离,都不能一成不变,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对你娘,一辈子,不能移转。生或者死,也不过是暂时的分别而已,我们总归还会在一起。”
王药泪流满面:“爹爹,我却勘不破,怎么办?”
王泳对着儿子笑了笑:“勘不破就勘不破,我们都是红尘中的人,要勘破干什么?你但凡记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少不能朝朝暮暮的情感,化作埋在心底里的相思记忆,它也还在……它也还在……”
王药凝神不语。王泳仿佛并不很悲戚,却感慨良多,道:“生死有命,你这次能够从夏国回来,其实我和你娘已经很欣慰了。人生总有许多不称意的事,越到年纪一把,越是有这样的感触,然后倒也看得开了。扶柩回老家,总是要的,朝廷里也不好拦。但你和几个哥哥,可能会遭夺情——你也不要伤心。你心无挂念,很多事可以放开手去做。”
王药不由震惊:“爹爹!”
王泳笑着摆摆手:“你还不懂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勘不破的那段事,就不要勘破了,争取一下也是值得。人生一辈子,能有几个真心珍惜的人呢?何况,赵王行事,我虽迂,却不傻,心里还是明白的。这样的人若是凭借阴谋算计、卖国求荣成了国君,是晋国之福么?”他“呵呵”笑了两声,也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冲淡平和得很,只是对儿子吩咐了最后一句:“但你读的圣贤书,永志不能忘,为万民立言,为天地立德——哪怕并无人能够懂你,也要无愧于自己这颗心。”
“爹爹……”
王泳对他挥挥手:“去换孝衣吧,收殓守孝,都是极其折磨人的事。我经历的事多了,如今记性不那么好,也好,也就不那么容易伤心。”
王药平静了好多,垂手道:“是。那儿子下去了,父亲保重身子。”
王泳点点头,闭目似在养神。王药离去的时候听他在喃喃地念:“老来多健忘……”
王家四个儿子都在朝廷为官,母亲去世,自然一齐上书请求丁忧。大约皇帝和赵王、吴王等也商议了,下旨温语抚慰,又言如今两国交战之势一触即发,不能分毫懈怠,朝中一时去了四人,未免有些不妥,所以王家兄弟,年纪长的两位在家守制,年纪轻的王茼和王药夺情,只给二十日回乡治丧,之后仍然回汴京就职。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赵王又格外叫人来传他的意思:“官家说,王家三郎四郎既然并不守孝三年,那么,家里娘子是女眷,在路上来回奔波甚为疲劳,不如在汴京披麻守制便了。”王药略略沉默,问王茼道:“三哥,你怎么看?”
王茼冷笑道:“连女眷都要扣着,其心昭昭。但是我们能怎么办?抗旨?”
王药默然了一会儿,望着远方道:“先回乡治丧吧。他们不要脸,我们俩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他突然出语粗俗,王茼吃了一惊,但痛痛快快一骂,也不似刚刚那么忧虑了。
赵王派人送来赙仪,没成想后来吴王那面也送了过来,都是极客气的模样。王药一副苫块昏迷的模样,配着他原来就有的呆滞神色,也不勤拜谢,也不表忠心,依着大样子跪叩回礼。然后装殓好棺椁,一路送回故土临安去。
丧仪的繁忙和劳累,没有经历过不敢想象,他一身麻衣孝服,头上裹着白布,骑在马上头脑里只觉得昏沉——连着几晚上没怎么睡,悲愤伤心不一而足,仿佛和尚诵经作法的木鱼钟钹声,还追着他在敲打着,敲得胸闷气短,耳朵里一个劲地鸣着。
送棺椁的牛车在一声鞭响后终于开动了,回乡的女眷们坐上了牛车,送柩的王泳也乘了小轿,不回临安的女眷们则是一身素衣,解散头发在后面哀哀地哭,长长的队伍迤逦着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刚出汴京,人烟稠密的地方,还时不时有人停在路边看一看这只长队。王药撒下手里一把纸钱,看着它们白蝴蝶一般翩翩地从天空落下来,有的落入沟渠,有的飘上树梢,有的被踩到足底的泥泞中的,也有的飘落到一边的草丛里。
他抬起头,看着这一条熟悉的官道,前两次出来,他还是满怀着一颗激越兴奋的心,从这里去找他的爱人,今日却变作给娘亲扶柩归乡。眼睛无意间一瞥,却在槐柳林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便戴孝,但也穿了一身素洁的白衣,怕人觉得突兀,腰间鸾带和肩上披帛用了清浅淡蓝的月色丝绒。乌油油的头发垂在耳边,简单的螺髻不加装饰,耳珰、璎珞,以及她最喜欢的黄金臂钏全部摘掉了。她抬起眼睛,下眼睑上微微的红肿——她从来没有见过王药的母亲,她只是为他失去了母亲而感同身受,伤心哭泣。
王药胸中顿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