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两个字便无声了,仿佛是气苦,是无奈,是心痛似的。
荣王等了许久,抬起头来时,见那顾轻侯前趋一步,不分你我地道:“让我看看。”
说着便上手,竟捏住了荣王的脸颊。
荣王一懵,乖乖张开嘴。
二人离得极近,顾轻侯也不说看一眼便罢,竟轻皱眉头,上下左右的仔细查看起来。
良久,他才放开他,“上面烫破一层油皮,下面的水泡快好了。”
荣王点头,又轻又乖地道,“嗯。”
顾轻侯深深看他一眼,“你放心将养。”
别的没说太多,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荣王呆呆坐在椅上,仔细品味“放心将养”四字。
顾轻侯上了车马,不必他吩咐,奴仆加劲催赶马儿,惜时如金的奔赴在路上,到了顾府,顾轻侯下车直向书房行来,已有几个办事的黄门等在房前。
顾轻侯将急事处理了,终于得空拿起一份折子,展开半晌,他却身形凝滞,一动没动。
他盯着薄纸的双目闭上,将折子丢在一旁,捏了捏眉心。
心中纷乱,不能凝神静气。
他勉强捡起折子批阅,至晚间时,独自卧在青纱帐下,明明已疲累至极,往日沾床便倒,今日却做起梦来。
梦中,有一人坐在地上,身段羸弱似病人,腰乏身软,又似是哀怨的美人。顾轻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知那人幽怨无助望着他。
他痴痴走近,慢慢地伏下身,心中无端涌上一股心疼,像被人在心肺处剪了个破口,露出黑不见底的深洞,呼呼漏着风。
他忍无可忍的抬起手,轻柔的抚上那人的脸颊,探着脖颈,垂下眼睑,贴近那张开的唇瓣,极其极其小心地,向那里缓缓吹着凉气。他听见自己珍惜地、轻柔地仿佛一阵云烟般的声音响起,“痛么……”
顾轻侯从梦中惊醒,脱力般躺了回去。
第二日,国舅府悄没声息的送来一个方盒,木的,无纹理。打开是一枝人参,肥肥胖胖,长须俱全。
侍女蔻儿不会看参,拽出来闻了闻,又看了一眼那外面的小破盒子,呈给荣王。荣王也不大精通此道,看了一眼那朴素无华的木盒,觉得人参个头倒是不算小,许是还算尚可吧?
这盒还算尚可礼品,加入荣王的想入非非中。
他向来人封赏道谢后,抱着盒子陷入“他到底是何意?”“他到底知道多少?”的要命循环中。
鹿童见他双目呆滞,衣带渐宽,生怕他把自己困出病来,那些往深里想的猜测的话,他不敢乱说,只能无力的劝他:“王爷少动些心神吧,多想也无益,我看那顾国舅……也并非要如何。”
荣王眼都直了,他不知望着何处,第八百多遍问鹿童,“你说‘安心静养’是何意?”
鹿童:“……”
他第八百遍答:“您歇歇心吧,我看就是字面上意思。”
荣王还是直着眼,“那送我补品是何意?”
鹿童:“……送补品能是何意,自是看您需补身。”他看着荣王,灵机一动,“在家坐着愈加烦闷,不如上街走走散散心。”
荣王摇摇头——他不敢乱走动。
鹿童急了,“又没人限咱们出门,怕什么?”
荣王还是不听,心事沉沉的卧倒在榻上。
他闭上眼,这几日所经的人、事、话自发在脑中飞掠,挥都挥不散,数日来一直如此。
忽而,他猛地从榻上坐起。
那日,顾国舅莫名问他一处所在,叫什么“幽草斋”的?
他勉强来了精气神,一叠声叫:“鹿童!备车!”
鹿童慌忙从外厅进来,喜道:“好!好!备车去何处?上街么?”
荣王下榻,急急穿鞋,“幽草斋!”
荣王和鹿童坐在颠簸的车马中,荣王看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放下帘子,道:“你也没听说过此处么。”
鹿童凝神细想,终是摇了摇头,“若是个大画坊,必定听过。连那人都夸赞,却从未闻名的,倒是稀罕。”
那地方荣王肯定是没去过,他口中默念出声,忽而心思电转,着意在画坊二字上。
他想起一个人。
乌木门脸清雅肃穆,门前一尘不染,毫无车马喧哗之声,前街宽敞,却少人行。
一辆青帷油壁车缓缓停在门口,停在“幽草斋”三个大字下。
荣王下车,驻足门前,歪着头,细瞧画坊的门脸装饰。
他慢慢进门,无数长幅画卷环绕,山水居多,照脸相迎的便是一幅远山图。
数重叠嶂,寒烟轻绕。
荣王静静瞧着。
过了一刻,他才往里间来。店小二十分文雅,远远侍立,等他赏玩够了才上前不紧不慢的搭话。
“屋里有我们老板新出的秋水图,您瞧瞧。”
荣王一边漫步,一边赏玩。
他身后的鹿童见了此处,恍然开窍四五分。问那店小二,“你们老板贵姓?”
“这……”这本是个平常问题,店小二却十分为难似的,看看荣王,又看看鹿童,“客官有何贵干?”
鹿童看了一眼荣王,淡淡一笑,对店小二道:“你们老板的恩人来了,还不叫他出来拿些果子吃。”
店小二愣了一瞬,不知该如何作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