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吴邪没回自己的房间,抬步踏了进去。
主厅里只有几张零零落落的椅子,虽然是大家族的隔局,这里其实只有张起灵一个人居住,也难怪主厅中毫无摆设,正面摆着神龛,里面贡奉着历代张起灵的牌位,此外一无常物。他转向左方,进入了左边的房间,房里的模样跟他居住的地方差不多,一床一桌,角落一矮柜,他缓步踏了进去,看见床上铺着单薄的席,已然沉旧到边角的竹都起了丝。桌上空空的,只有一册薄薄的本子。吴邪的目光无可避免的落了上去,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了窒。
那是张起灵的笔记本。
还有这么多的秘密,是不是看了、就能够明白呢?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自己回去,告诉自己再不回房间就会被张起灵察觉,但身体却无视内心的警告,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将那本笔记握进手中,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确是张起灵的字迹,龙飞凤舞潦草非常,显然是写给自己看的。吴邪内心本来觉得紧张,一翻开却又宁静了下来。笔记本几乎有什么魔【这个是为什么要河蟹啊我去】力,让吴邪产生一个错觉,张起灵放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让他拿来读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遍,这本笔记中的讯息非常杂乱,全似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有些时候是一段发生过的事,有些时候是完全看不出逻辑的寓言故事、甚至是诗歌。笔记本显然被反覆地使用过,有些页的文字并非连惯而是跳跃,而又有几页的笔迹必须反过来观看,显示张起灵真的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全然没有一般笔记的章法。
吴邪专心地看着,本想要草草看完,却忍不住越看越专心,张起灵的经历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想象的,他看得手心都出汗。猛然一页,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张起灵的笔迹写下了两个字,吴邪。他怔了半晌,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与自己的关联,连忙细读了下去,才发现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张起灵写的是一场盗墓的经历,短短几字也看得出那次下地惊险非常。那人进墓本来是从不看明器的,但却难得地描述了个人俑,主棺旁摆着个抚琴的男俑,长得有点像吴邪,挺沉静。后面的文字又与吴邪没有半点关系了。吴邪一瞬间有点哭笑不得,喃喃地念了声,「……什么意思,小爷我长得沉静?」谁都没你闷油瓶沉静好吗?
房中只闻脆裂的纸张翻阅声,窸窸窣窣,就像有着什么搔痒在心口,接着几页都是意味不明的寓言故事,吴邪想要细读却又紧张,烦得简直想要丢书不看,双手却又紧紧黏在书皮上,不能控制地一页一页翻了过去。
又过几页,他的名字再度出现,吴邪心中打了个突,这次显然就是比较重要的讯息了,笔迹在这页显得更加凌乱了,只能吃力地辨认,但那低沉的话语声却彷佛隔着薄薄的纸张传来,笔触温柔:如果青铜树死了,吴邪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问题,封印的鬼玺用不着了,只要守在这……下一页被撕去了,吴邪呆了呆,隐隐然抓到了什么念头,却又一时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始继续翻阅。
满满一本笔记几乎就是张起灵残缺的一生,吴邪翻着翻着,又停在了某一页。那页的书写方向跟吴邪持书方向是反着的,一般吴邪碰到这种页数都会跳过去,打算回头再看,毕竟张起灵如果反过来写,就代表跟上下页毫无关系。但这页的文字,即便是不用反过来,即便纸张已经脆裂泛黄,吴邪也能够一眼认出,张起灵写的那两个字。
他屏着气把笔记本调了个方向,食指的指尖不自觉地跟着那闷油瓶的笔触轻轻起划,在虚空中,写了个自己的名字。吴邪写了一个「吴邪」,而在纸上,张起灵写满了无数的「吴邪」。
这本笔记本记录了张起灵所记得的一生,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本笔记本,答案不难想象,张起灵太容易忘记一切了,但他还是有着不想忘记的事物,所以才将之纪录下来。
那么,张起灵写了满纸的吴邪,又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吴邪心下一片空白,胸膛里的血液却彷佛会思考般,漫过了脑海。不管张起灵是什么意思、这还需要想么,吴邪,你一定是个傻蛋,那件重要的事,你从头到尾都弄错了。
——去他妈一辈子的朋友。
隐隐约约的情感突然在这刻鲜明地喧哗起来,吴邪的手颤了下,书就这么滑出手中,如蝶页般跌落桌面,平整地摊开。满目吴邪,满纸无邪,诗三百曰思无邪,张起灵一遍一遍地写下他的名字,对吴邪来说,又何只是那三百首诗。
吴邪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身后的张起灵,本该觉得心虚,却又完全忘了心虚,他只能看着那双清澈得如山泉一般的双眼。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张起灵的双眼深不见底,曾几何时他竟可以如此轻易地看见里面的东西——是光芒,微弱却又确实,温温亮亮,就像那晚在梦里,他看见的张起灵的眼睛,黑与白之间将他的心烧出千疮百孔,又补成千丝百结。
吴邪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那瞬间脑海里竟然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张起灵朝他走过来,但那闷油瓶子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焦不躁,就象是他就愿意站在那儿,看着吴邪的侧影,直到天荒地老。
这一切太明显了,他一直以来苦苦地追寻张起灵的脚步,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