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沉默不语,他的脸别向一边,像是在思考。良久,他发出一声低唤,“子上。”把脸转回来,重新与司马昭对视,他近乎漠然地吐出了几个字,“这不是理由。”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司马昭几乎要打起冷战来。此时此刻,他和他的兄长离得那样近,鼻息相交,甚至瞳孔里都映照着彼此的样貌,可他却感到离眼前这个人十分遥远,前所未有的遥远。怔神半晌,司马昭低头笑起来,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二致,“我明白了。”
在你心里,不曾有什么重过你的野心,你的权势,以及你想要的江山。
不是没有领会到他话里隐约的颓然,司马师默叹着直起身,朝府外走去。
任由脚步声渐远,司马昭也没再抬首,所以他没能看到他兄长落寞的背影,正如他一直未能看到他兄长眼底深藏的悲怀。
作者有话要说:
☆、阋墙(上)
高平陵之变过去已有月余,但其后续影响仍在不断升温,来自朝廷的诏书一道接一道的被送入太傅府。
增封颍川之繁昌、鄢陵、新汲、父城,并前八县,邑二万户,奏事不名。空前的封赏把司马懿在朝中的地位拔至了群臣难以企及的高度,他推辞不过,唯有谢恩,但接踵而至的拜为丞相书却叫他无法安然接受——皇帝不问政事,重臣们早已代为谋事,将冠以天子之名的私念传达于他。司马懿看着圣旨上朱红的玺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深镂着这样一枚印记,可他很清楚,眼前那枚玺印,印下的不再是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严,而是谁人都可去染指一二,徒有其表的空壳。他叹息着数度上书固让丞相,希冀着众人了解自己尊奉朝廷,别无他求的胸臆。然而,赐予殊荣的诏书并未因此断绝。接近年末时,朝中又出现了为司马懿加九锡之礼的呼声,天子恩准,并令其朝会不拜。他固让九锡,也终于明白,自己已成为世人乃至天子眼中可以一手遮天,需要拉拢讨好的权臣,只要自己一日不远离朝堂,便不得片刻安宁。
一片丹心生生被位高权重蒙上了居心叵测的阴影。无奈之余,司马懿想,或许退居是个不错的选择。遂以久疾不任朝事。
转眼年关过去,朝廷的诰封再次不期而至:司马肜为平乐亭侯,司马伦为安乐亭侯。至此,司马氏满门荣耀,名动朝野。
老太傅自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却无法阻止子嗣们在朝中崭露头角,更遑论遏制朝臣们无休止的揣测。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那些身在暗处的虎视眈眈之人开始向外伸出了不怀好意的触手。
夏侯玄从长安回到洛阳那日正赶上最为酷热的时候,城中行人稀少,连沿街的商贩都早早收了摊,回家避暑。牵着马进了城门,他一路沿着树荫往前走,漫无目的,路过的几个茶坊酒肆里传出鼎沸的人声,他抬头看了看,正是早年与司马师、何晏他们时常宴饮的那几家。停下脚步,夏侯玄望着街对面的茶坊有些出神,眼里淌过了丝丝怀念的神色。
忽起的热风拂过,夏侯玄眯了眯眼,正打算离开这早已物是人非的地方,却听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夏侯将军。”
回过身,夏侯玄上下打量着一身粗布衣裳,下人装扮的人,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面生,“你是?”
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来人回道:“小人是太傅府上做事的,奉长公子之命请您到茶坊里坐上一坐。”
刚听来人自报完家门,夏侯玄便蹙起了眉,目光再次停留在对街的茶坊上,他很快便在二楼的轩窗边发现了一个即使久违也依旧熟悉的身影。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夏侯玄知道,那个人也正在注视着自己。热烈的阳光在视野里留下灿烂而温暖的色彩,令人恍惚,夏侯玄几乎以为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他所熟知的少年从光阴深处重新归来,他们不经意的目光交汇,伴着会心的笑容。可惜,胸腔里渐渐蔓延开的疼痛却残酷地提醒着夏侯玄曾经的伤害与背叛,唇角扬起一抹讽刺意味十足的笑,他想,自己大不该如此,一厢情愿,迟迟不肯抹去心底那点迷人心智的记忆,令其不时溜出来作祟。
“夏侯将军?”半天不见他答话,司马师派来的家仆忍不住出声提醒式地唤道。
收回视线,夏侯玄低敛着眉眼,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不必了。”扯扯手里的缰绳,他牵着马转身离开,“烦请转告卫将军,玄与他无话可说。”马儿颈上悬着的铜铃和着蹄声响起,一声一声,盖过了他话语中清浅却悠长的怅惘。
瞳孔里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轩窗边形容冷峻的男人啜了口茶,“你看,他何曾想要回心转意。”对楼下的仆从挥了下手,而后侧目看向身边默不作声的人,再开口,便是比冷嘲更刺痛人的轻描淡写,“你有意还情,别人却不愿领情,真是可惜了啊昭弟。”
望着夏侯玄离开的方向,司马昭的眸色有些黯淡,“近年来他坐镇长安,与曹爽之流并无几多交涉,从高平陵一事上,他没有任何企图驰援的动作便不难看出。再者,他现在已经交出西北阵地的兵权,回朝做了个位高权轻的大鸿胪,就连父亲都没想过要再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