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迎儿那次,平时逛的最多的还是离家近的一个小镇。
他笑道:“这么远的路,不如在我家歇一晚再走。”上回他赶着骡车去接亲,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
西门庆抬脚就朝外走:“不了,还有事呢。”
姚二郎边走边道:“下回再来看望你们。迎儿,你若有了难处就去找西门大官人,他做着官,威风着呢!”
牛老二神色一凛,想起院外六人抬的官轿,顿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迎儿放下包裹,只送到了门边。
等送走了两人,牛老二关好院门,回到屋里,将刚拿出来的喜糖剥了一粒塞到迎儿嘴里,又给自己剥了一粒,见桌上多了一个包裹便含糊着问:“这是什么?”
迎儿拆开包裹给他看,吓得牛老二差点将一整粒糖给吞了下去。
他清清嗓子,动动喉头,才道:“这是那位大官人送的?”
白花花的一百两啊,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不对,他是连一个完整的银锭子都没见过。雪花银雪花银,原来银锭子的颜色这么好看!
迎儿取出里面的地契,对他说:“这是50亩良田,回头把你那两亩薄地卖了吧?我们专心伺弄这个。若做不下来就租出去,收些租金也是好的。”
一年365天,牛老二天天泡在地里,像伺候祖宗似的照顾那两亩薄田,但它不争气,不管你怎么精心照顾,它的产出还是微薄得很,导致牛老二一年中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吃粗粮。
此时,他见了这些上等良田的地契,如同见了佛祖一般,喜极而泣道:“大官人真是好人,真是好人。”
迎儿没有他那么激动,她把地契收好,看着包裹里的银子道:“明年若又征丁拉纤,我们就出钱买个名额。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你若出了事,我怎么办?”她摸摸肚子,说不定她已经有孩子了,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如同她小时候一般,没爹少娘,可怜巴巴,受尽磨难。
牛老二把视线移到她肚子上,眼睛顿时瞪大了,惊喜道:“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这些是你的嫁妆,你收好。你说怎么使我们就怎么使,我全听你的。”
迎儿:“那你把喜糖和点心放回去,再把床铺收拾一下,我去把茶杯洗了,再把灶膛里的火灭了。”
牛老二高兴得去了。
迎儿端着托盘回到厨房,将茶杯里的水倒尽,慢慢洗着。
她洗得很慢,一边洗一边出神地想:她前半辈子过得可怜,别人家的继母最多就是在继女的婚事上使坏,她家的继母则完全不把她当人看。
潘金莲不仅把她当成下人奴婢来使唤,还动不动就打她、掐她、扇她耳光,罚她不许吃饭更是家常便饭的事。
她命不好,亲娘死得早,摊上这么一个继母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不怨潘金莲,毕竟这世上有几个继母是好的呢?
她最恨的是她爹武大。
武大眼不瞎耳不聋,见到迎儿脸上顶着红通通的巴掌印问也不问。
起初,迎儿还会悄悄找她爹告状诉苦,武大反倒教训她:她是你娘,你该孝顺她才对。她肯骂你打你,那是在教导你,是你的福气呢。
迎儿听了便不再言语,从此再不找她爹诉苦。
武大天天出门卖炊饼,回家后,见到迎儿做饭端菜倒茶递水,忙得团团转,而潘金莲则闲闲坐着嗑瓜子,他一声也不出。
等到饭菜摆好,桌上只有他和金莲两人,他更不会问迎儿为什么不来吃饭。
潘金莲见他对女儿不上心,欺负迎儿更加顺手了,经常当着武大的面揪打她。
武大从不拦着,假装没看见似的。
就两个茶杯,被迎儿翻来覆去地洗了三遍,这才抖干净水,摆进碗柜里。
她坐到灶前,看着肚膛里零碎的火星继续出神。
她爹武大被西门庆踢了一脚,正中心窝,躺在床上熬着,潘金莲不给他吃饭,也不给他喝水,还厉令不许迎儿多事,然后自己浓妆艳抹出去会情郎。
迎儿躲在厨房,听见她爹躺在床上一声声呻|吟着唤她:“好女儿,乖女儿,拿点饭给我吃,给我端点茶水来吧……”
迎儿假装没听见。当初潘金莲欺负她时,她爹不是也假装没看见么?
这就是你讨的好媳妇,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好媳妇。你就好生受着吧,就像我一般,受着吧。
后来,潘金莲毒死她爹,然后改嫁,迎儿觉得痛快无比。
人生啊,你要走什么样的道路,都是自己的选择。
她管不了她爹,也拦不住潘金莲,这两人都去了,正好没人再欺压自己。
至于她的叔叔武松,呵呵,当初武松也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的,亲眼看着继母如何使唤折磨自己,那个有血性的叔叔却和她爹一模一样,似乎在这种小事上多说一个字就损了自己的英名。
后来,叔叔武松逃了。
迎儿心里万分庆幸,多亏他没杀成西门庆。若这事真让他做成了,他倒好,两脚一抬就能逃走,留下自己怎么办?西门府的人若要报仇,岂不全冲着她来了?
“呵呵!”迎儿朝着灶里的火星笑了笑,想到那些良田和白花花的银子,头一回觉得她爹的死还是有价值的。
“迎儿,弄好了没?”牛老二收拾好床铺,半天等不来媳妇,便扯着嗓子大喊。
“来了!”迎儿回过神,把火星用灰烬埋了,这才起身锁好厨房的门,回屋里去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