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该恨我的,是我为了一己私欲带你来到这世上,让你承受不该承受的。”邵可微闭目仰起脸,不再让泪流。
子懿羽睫微动,额前碎发上沾着的细雪因殿内的温度而融化,打湿的发梢一缕缕服帖的黏在额前,不显狼狈,模样看起来反倒显得恬淡乖巧还带着一点点委屈。子懿轻声恳求道:“让懿儿陪娘走吧。”
看子懿这般,邵可微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这些你都知道吗?”难道过去的事他全知晓,全能释然?
子懿规矩而又恭敬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邵可微的脸上焕发着慈爱的柔光,她注视着这个儿子,原来不是他知道了,只是他无所谓,无所谓所以不在乎。邵可微弯身伸出手轻缓的抚上子懿精致的脸,指腹摩挲着子懿有些湿冷的脸颊,眼里有着愧疚,疼惜。
子懿微微偏过头去让脸更贴近邵可微的手,带着讨好的意味还轻轻蹭了蹭,他想,他只放纵这一会。
温情不过一瞬,邵可微忽然仰头大笑,刚刚还抚着子懿脸的手狠狠地扇了子懿一巴掌,手中的剑指着子懿道:“滚!”
子懿被扇得偏过了脸,嘴角的血线顺着好看的下颚蜿蜒而下,滴落在央华宫墨乌的大理石地板上,再也寻不得。子懿眼神清澄以卑谦的姿态跪在地上仰望着邵可微,语气带着难得一见的撒娇道:“娘亲……”
邵可微只是冷冷的看着子懿,眼里覆着寒冷的抗拒,手里的长剑指着子懿的胸口道:“你不配!滚!”
子懿垂眸了然轻笑,缓缓的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
在自己过去那段漫长而又惨痛的童年里,明明是活着的,却比死还不如。死不难,难的不过是他必须艰难的活着。他靠的是什么坚持活下来的,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了,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他坚持的理由总会因为环境的改变,心境的变化而变换着。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心底所向往的,他想赎了罪,然后自己放自己自由。
他用燕国平复夏国的仇恨,用血泪还与王爷,他亦愿意用自己去消除娘亲的的伤恨,他无牵无挂,无羁亦无绊,就以他为终结吧。
子懿胸口抵上了指着他的剑刃,他抬手握住剑身将剑往自己的胸膛里缓缓送入,温凉的血立即漫了出来,沾湿了玄色的衣襟,胸前那一抹冰凉蔓延整个胸腔他并不觉得疼痛。可是他却奇怪心脏有些难受,是剑过心了还是丹蓟药效过了?
他突然忆起,儿时他曾可笑的幻想过他出生在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庄里,在温暖的阳光下,在一片绿油油的农田里,有爹,有娘,陌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他。他有一个用竹篱笆围起的小木屋,那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曾是他一生的祈望。
那些可笑的梦撑着他疼痛沉重的身躯,走过一年,一年又一年……
直到最后,他置身黑暗中,厌倦了无意义的渴盼,厌倦了那些可笑的梦。他挣扎过,沉沦过,却被困在了原地,困兽犹斗。
……或许,他最希望的是,世上从来没有他这个人。
邵可微慌忙撤了手中的剑,心中又惊又怒又痛。她将染血的剑弃于地上,抬手压上胸口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呕出了口乌血,眼前的景物突然在她身边疾速旋转,顿时天昏地暗。她模糊的意识里,只听到子懿紧张的唤着她,声声凄苦。
金都皇宫外包围着全是夏国的军队,大军整齐有度庄重威严,虽奋战了两日但每个人脸上却不见疲色均是喜悦之色,因为深仇得报,因为从此世上再无燕国。安晟下令不可扰民,大军便驻扎在城外,安晟独领一万精锐入城围宫。
燕帝邵思真坠下城楼身亡后,皇宫内人声杂沓,宫殿倾颓废墟,四处皆是断垣残壁。方才下属回报寻遍了皇宫却不见景苒公主。安晟立在宫门处,身后是一干部下,听到回报安晟脸色阴沉心里莫名烦闷焦躁不安。
他想亲口问一问邵可微,当年为何要如此待他,用他最深挚的感情去欺骗他。她为何可以走得如此决绝,不留任何余地,将他置之死地弃之不顾。他痛苦了十七年,这些年来他夜夜难寐,几欲崩溃。
退一步,她可以不爱他,可以弃他于死地,可为何要如此残害夏国的无辜百姓!南下的每一座城池,斑驳的城墙都是被当年成河的鲜血所染成的,血腥味在城中久久不散!那一望无际的无名荒塚,不仅是战死的士兵更是当年那些自发的义兵和无辜的百姓的!
安晟的声音因痛苦的回忆而有些嘶哑:“叫安子懿过来。”连日阴霾,今日大胜难得初晴,可他望着天边那抹暗云隐觉不祥。
安晟身后的将士有些细声嘈杂,最后是张变满眼笑意上前回复道:“禀王爷,四公子在我们破城后便不见了。”
安晟眉心一跳,心里是怪异的焦灼语气却冷冷道:“你说什么?”
“末将刚刚还目送了四公子一程。”
安晟莫名大怒,狠力扇了张变一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张变掼摔进雪地里,嘴角开裂血顺着下颚滑落。张变撑着手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耳鸣,他甩了下脑袋抬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吐了口血沫,舌尖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暗叹真疼,随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碴,行了个礼准备转身离去。
安晟猛的醒悟大步走至张变面前,一把揪着张变咬着牙根一字一字说道:“说,安子懿去了哪里。”
张变勾起嘴角,眼里笑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