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刚将那东西藏进了方才的行头箱子,回身取了青布长衣的戏装,为尚云间穿上。
“尚老板,小心为上。”
尚云间将那镜子收入衣襟,伸手系好了衣带。
戏楼台上,看客们叫好之声不断,锣鼓点儿却从初开始的又急又密,改成了后来的轻缓渐无,最后的高亢一声,宣示着一段儿戏的结束。
另一段儿好戏正要开场。
尚云间走出房间,向仍有一些不放心的易刚递了眼神:“走,你若在此,反而引人怀疑。”他说着,微微一笑,再出声,已经是戏曲中女子一般圆亮钢劲的唱腔,“且看谁失子~谁惊疯罢~~”
两人终于一前一后向着戏台的方向前去。
尚云间登台,他甫一亮相,台下顿时响起震天的叫彩。
易刚也去了回廊的另一侧忙去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李明远悠悠闪出身形来。
“原来如此。”他笑着想,“这个秦风,嘴里倒是还有几句实话。”
☆、第17章
提早出来听壁脚的肃亲王世子在无人的暗处浅浅一笑,眼见尚云间提步登了台,易刚也走的头也不回,回廊里四下无人,李明远毫不迟疑,偷毛桃一般潜入了尚云间方才所待的那处房间,不一会儿,他优哉游哉地从后台绕了出来,顺着戏楼的路返回了他的雅座。
楼上稀里哗啦跪着反省的小厮们居然还在原地跪着,跪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仿佛要把后半辈子的忏悔都浓缩在这一跪里——忏悔的是什么就不一定了,也许觉得自己没长眼色,也许懊悔自己跟错了主子。
李明远得了手,心情正好,落座儿后故意颇没正形地翘了个二郎腿,一撩眼皮,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圈:“怎么着?都突然跟地板相亲相爱了?有这给戏楼子擦地板的功夫不如回王府里扫茅坑……一个个的跪上瘾了是怎么着?都起来!”
小厮们:“……”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脸牙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懂他们这世子爷为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了,只能互相忍着牙疼用缠绵的眼风来交换内心的腹谤。
……好像我们愿意跪着一样。
……好像没你发话我们擅自起来了就能不挨骂一样。
……还有我的爷您是多爱茅坑啊,这时候心心念念的还是茅坑。
一时间,小厮们的面部表情比台子上的戏还要精彩,掩饰在呲牙裂嘴的膝盖酸疼中,纷纷站了起来。
李明远心情正好,手底下这群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做出什么表情都全当没看见,还颇有心情的跟着楼下戏文的锣鼓点儿哼了两句唱词。
世子爷兴致正高,哼的眉飞色舞,他身边儿的一众小厮们,却一个比一个想死——他们家世子爷天生是个音痴,五音缺了六个半,哪怕是高山流水、珠落玉盘、绕梁三日一般的绝妙曲艺,到了李明远耳朵里跟街边儿卖菜的吆喝也没两样儿,顶多听个精神气儿,现如今,这一共两句半的词儿,他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哼在点子上,重开锣鼓的本事一流,肃亲王世子若是凭此功力自创一派,催人泪目的能力绝对更优一筹。
小厮们个个苦不堪言,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不约而同的在世子爷的曲声里回忆自己上辈子究竟做过什么恶,要被迫下这魔音穿耳的地狱。
一干小厮们一边儿愁眉苦脸的听着李明远自成一派的唱腔儿,一边儿望穿秋水的看向台上,从来没有这么真诚的希望这台戏快点儿落幕。
然而天不遂人愿,戏唱的正好。
正乙祠戏楼里,显然不止李明远情致正高。
宋国公世子萧禹坐在二楼距离戏台最近的雅座上,与李明远的位置一东一西,遥遥相望。萧禹身后带了四个小厮若干侍卫,还特意配了两个模样俊俏的丫鬟,一个专门负责端茶递水儿捶肩捏背;另一个则是捧了檀木的托盘,上面小山一样的堆着钿头银锭、金叶宝珠,只等萧禹一声好,就抓了丢上戏台子作赏。
萧禹折扇半展,装模作样地露出米南宫题字的扇面儿,另一只手正随着戏文敲鼓点儿,眼睛微眯,随着节拍听的正美,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愣是在这风月楼前熏染出了一种别样的纨绔fēng_liú,气质堪堪夹在“斯文”与“败类”之间,可上可下的刚刚好。
台上的尚云间唱的正卖力,慢板儿一段儿唱罢,接了快三眼的节奏,后面那一段儿流水,就是本剧最耐听的部分。
萧禹才不是李明远那听热闹的外行,这里面的门道他认的门儿清,掐着尚云间那三步走,准准儿又高高儿地喊出了全场第一声“好”。
丫鬟捧着那金玉满堆地托盘,单手抓了一把就往戏台子下撒,珠玉珍宝金叶子雨一样的飘了下去,颇有纸醉金迷之感,和这盛世太平的喧嚣皇城格外的相称。
其他捧客见此情形,虽然不敢和宋国公世子萧禹比肩,却也好挣个面子,登时戏楼子里打赏之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尚云间咿咿呀呀地顺着唱词,却不动声色的打眼观察着楼上萧禹的动静,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这是他的拿手戏,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哪个地方的调门儿该多高,一心两用也应付的来。只是此时,眼神一飘,看向楼上的萧禹,却骤然发现,刚才还在眯着眼做一副金貂换酒状的宋国公世子,此时竟然已经坐起了身,半展的扇面儿收拢,正目光如矩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瞧。
尚云间